此话一出，清水越秀手中的枪头瞬间改变了方向，对准了楚云汉；就连山本俊彦也变了脸色，蹙眉看着对面的好友，眸子里是不甘、不解，还有愤怒。

而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察觉这些，目光依旧落在对面身着黑色和服的中年人身上，嘴角微微扬起，挂着淡淡的笑容，并没有太多的畏惧。

藤野秋穆和他一样淡定，轻轻地挑挑眉：“怎么，楚先生也相信这张纸上的胡言乱语？”

楚云汉摇摇头：“楚某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全上海所有看到这封信和听说这上面内容的全体市民，他们是否相信，才是最重要的。”说到这，他故意停了停，等了片刻，接着说，“我们华夏人有一句俗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相信藤野先生也听说过了。这句话的意思是，百姓的悠悠众口，如同江河湖泊一般川流不息、汹涌澎湃，一旦溃烂，那便是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后果难测啊……”

“楚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承认这张纸上的内容了？”开口的依然是清水越秀，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是否承认，关键是看真相、证据。只要有真凭实据，证明传单上所言悉数编造，我相信全上海的市民，自然也不会将这张纸上的内容放在心上……”楚云汉说着，伸出手，点了点桌子上的传单，“不过我建议藤野先生的动作迅速，否则一旦杜探长提前发现了什么不利证据，怕是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杜方真的能有所发现？”藤野秋穆接着问。

“看杜探长的神情，恐怕是不会罢休。据我所知，杜探长关注此案已有月余。尽管如今多案缠身，不过就像是偷腥的小猫，稍微有一点腥气，都会追着顺藤摸瓜、不死不休……”

“可是到目前为止，他杜方并没有成功抓住任何一个凶手……”

“没抓住不等于抓不住。要知道，杜方可是原法国大使钦点的巡捕房探长，据说还差点取代赵耀华，做了警探局局长。能被他看上，此人必定有过人之处。藤野先生还是勿要掉以轻心，以免落入圈套。”楚云汉说着此话，认真地看向藤野秋穆，目光中尽是真诚。

藤野秋穆看了他半天，确认他并无异心，随后故意问道：“如若楚先生位居探长之职，将会如何应对此案？”

“自然是搜集证据、抓捕凶手。”

话音刚落，身后的清水越秀动了，上前一步，逼近楚云汉，手枪再次对准他的脑袋。

身体微微一震，楚云汉并没有回头，而是望向前方的藤野秋穆，此人的态度才是关键。

对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像是有所期待。楚云汉定了定神，接着说出准备好的答案：“不过巡捕房人手有限、能力一般，查找凶手一事恐怕是勉为其难。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和杜探长一样，恳求藤野先生予以配合，一起努力查出真相，维护上海滩的和平稳定。”

“楚先生信我吗？”

“藤野先生玩笑了。先生大公无私，处处以国家利益为重，楚某深感佩服，对先生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藤野秋穆笑了，颇为欣慰地点点头，刚要开口，却听得一声叹息--

“只是杜探长对于楚某素有偏见，处处压制、阻拦楚某理想之路，使得楚某至今无法加入警局，大展拳脚，也无法配合藤野先生维护上海滩的和平稳定，实在是……”

楚云汉不住地摇头，说不尽的懊恼和遗憾。

“楚先生尽管放心，只要楚先生愿意支持在下的基本工作，在下也一定会竭尽所能，令楚先生得偿所愿……”

楚云汉一听此话，顿时眼前一亮：“先生说的话可当真，楚某真的可以借助先生之力，进入警局？”

藤野秋穆面带微笑，轻轻地颔了颔首。

“那楚某在这里，就多谢先生提携之意了。”楚云汉双手抱拳，朝着藤野秋穆深鞠一躬。

见他重新抬起头来，藤野便又说道：“楚先生，你大病初愈，自当在家里好生休息。今晚之事，也不过是想让先生做个见证。既然已经明了，那就不再打扰先生了。清水君，麻烦你开我的车，亲自护送楚先生回去休息吧。”

“是，先生。”清水越秀毕恭毕敬答了一句，转向一旁的楚云汉，“楚先生，请。”

“这怎么敢当？清水先生，麻烦了。”楚云汉依旧表现得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转头看向藤野先生，“楚某告辞了。”

完后，又向山本俊彦点头道别，随着清水越秀离开了包房。

山本俊彦亦是如此。其实在他看来，作为朋友，自己应该亲自护送楚云汉回家，可藤野秋穆的弦外之音明显是让自己单独留下。尽管不知其意，但离家之前，父亲曾再三叮嘱，凡事务必要和藤野秋穆多多商量，切不可擅自做主。所以他并没有提出抗议，只是暗暗地目送着楚云汉离开，心中计划着回家后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俊彦君，你觉得楚先生为人如何？”

藤野秋穆很快开口了，一开口，就是这样一个尖锐问题。回头，对上其深沉的目光，山本俊彦不觉心头一颤。

定了定神，他低下头来，正色答道：“云汉君应该是帝国的朋友。”

“哦，真的是这样吗？”藤野秋穆挑挑眉，“如果我告诉你，这次将周志明劫出医院、嫁祸巡捕房的计划正是楚先生的建议，俊彦君又当如何？”

又是一惊，山本俊彦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藤野，对方脸色的严肃和冷峻正无声地诉说着事情的严重性。这让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所言并非玩笑。而如果一切成真，那很可能就意味着……

作为朋友、同学，山本俊彦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楚云汉的背叛。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坐在车上，楚云汉轻闭双眼，靠在椅背上，沉沉的呼吸着，仿若睡着了。实则并没有如此，来自前方那道锐利的目光令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所有的注意力因此凝结，充斥全身。在对方监视自己的同时，也暗暗地观察着对方。老实说，藤野秋穆对自己的怀疑有几分，楚云汉还真不清楚；但是这个清水越秀，对自己的怀疑可是百分之百。

楚云汉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徐徐地睁开眼，通过后视镜，朝着清水越秀微微一笑，带着些真诚的歉意，对他说道：“清水君，真的是抱歉，还让您亲自护送。”

“这是先生的意思，我不过是领命行事罢了。”清水越秀的声音冰冷，如同机械一般，没有温度。

楚云汉却是并不在意：“其实清水君没必要如此，叫一辆黄包车，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黄包车？楚先生确定一辆黄包车就够了？难道不怕重蹈覆辙、再遇刺客对楚先生不利？”清水越秀故意反问一句。

“楚某算得了什么，贱命一条罢了，关键是俊彦君和藤野先生，他们都是帝国的精英，皇帝陛下的忠诚子民，清水君一定要小心谨慎，确保他们的生命安全啊……”

“没想到楚先生对于帝国竟是如此真诚。”清水越秀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些讽刺、嘲笑之意。

“那是当然，我们都是帝国的子民嘛。”楚云汉理所当然地说道，透过镜子，看到对方不屑一顾的嘲讽，也不禁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像我这样欺师灭祖、投敌卖国之人，清水君自然是瞧不上的；可楚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所做之事不为光宗耀祖，只想苟且偷生、有个依靠。无论是俊彦君还是藤野先生，在一定程度上，都算是楚某的依靠，所以楚某真心希望藤野先生和俊彦君可以平安无恙，长命百岁。为了他们，更为了楚某自己……”

“这么说来，楚先生所为都是为了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说了，如果连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还如何敢为其他人效命终身呢？清水君，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清水越秀没有答复，尽管在他心里，楚云汉所言如同至理名言。

等了片刻，他故意又说道：“不过按照藤野先生之前的判断，那晚的凶手目标就应该是楚先生你……”

“也许吧，也许凶手真的是声东击西；可俊彦君还是差点受了伤……”戛然而止，后面的话相信对方可以领会。

“楚先生说的是，那晚的确是有惊无险，楚先生也算是福大命大了。”清水越秀明白，于是如此附和道，“楚先生放心，藤野先生早已安排了帝国的精英人才，贴身保护俊彦君的人身安全，想来那些极端的反日分子，是绝不敢再来威胁俊彦君的生命了。”

“那就好那就好。”楚云汉拍了拍胸口，仿佛安了心。

不着痕迹的，清水越秀瞥了他一眼，突然改变了话题：“楚先生，那天晚上劫匪挟你和小泉君出城，冒充的是在下的身份，果然如此吗？”

“应该吧。”楚云汉答的模棱两可，有些犹豫。

“应该？”清水越秀沉下脸来，声音里带着些明显的不悦与不满。

楚云汉眼睛眉毛挤在一起，做出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我也不知道，由始至终，那人都是戴着口罩，说话的时候也只跟着小泉先生一个人，小泉先生说他是你清水君……”

“小泉君已经死了。”清水越秀截住他的话头，并且深深地看着他，“在这件事情上，活下来的只有楚先生一个人，自然也就只有楚先生才了解真相……”

“清水君，我知道你瞧不上我，甚至怀疑我出卖了小泉君；可是我说的的的确确就是实情，当时的情况，确也如此。你若不信，楚某也没有办法。遭此意外，楚某身心俱疲，对于过往之事，记忆模糊；唯一还有印象的是，事发当日，车子还在城门口停留片刻，进行过检查。面对检查，那劫匪定然有些说辞，甚至还骗走了小泉君的通行证。是耶非耶，清水君一问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