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山本俊彦沉下脸来，眉宇间突然有了一丝戒备。

“俊彦君不必担心，这事和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只是就事论事，想宽慰俊彦君。”楚云汉微笑着举起酒杯，对方犹豫了一下，亦是如此。放下酒杯，他接着说，“其实我非常理解令尊这次的良苦用心，据我所知，这次参加鉴宝大会的大多是无利不图的商人。既是如此，他们当年购买古物的目的可见一斑，并非处于热爱，只不过是待价而沽，这些人自然不会如令尊一般爱惜，那些东西搁在他们手里，真的是暴殄天物。说的不好听一点，连我这个门外汉都觉得可惜……”

“云汉君能理解家父，我真的是非常感动……”

“俊彦君过奖了……”

“怕只怕有些人不会如云汉君一般，能理解家父的一片苦心，大会之上，虚与委蛇、以次充好……”

“怕什么，有藤野先生打头阵，俊彦君还怕那些商人不配合吗？”

“那倒不是……”

“更何况又不是白拿白占，令尊不是也拿出许多家传收藏与之交换吗？”楚云汉反问道，“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人和我一样，也都是些门外汉，当年倒腾古物，也不过是坐地起价。说白了，只要有钱，他们也绝不会吝啬出手；据我所知，令尊这次出的，可也是大价钱的……”

“那是当然，家父这次也是诚意满满，真心诚意想把东西拿出来交流、交换……”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另外，我听说藤野先生在这方面也是火眼金睛，有他在，我不相信那些人有胆量惯演奸商本质，试图欺瞒山本先生。说的不好听一点，不就是自欺欺人、板石砸脚吗……”说完后，楚云汉禁不住哈哈大笑。

山本俊彦一愣，随即也是大笑起来。笑过后，他冲着楚云汉举起酒杯：“来，云汉君，我们喝一杯，愿这次的拍卖大会马到成功、一切顺利……”

“愿令尊大人如愿以偿……”

“哈哈哈……”

老友重逢，相谈甚欢，这一杯酒，足足喝了两个小时，一直到晚上九点，藤野秋穆派车来接，二人才恋恋不舍的，互相道别，并订好了下次见面、喝酒的时间。相比于楚云汉的一步三晃、口齿不清，山本俊彦喝得太多了，跌跌撞撞，若不是楚云汉和司机架着，怕早已摔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就这，还死死地抓住楚云汉的手，再三恳求，一定要帮他。待得肯定的答案，这才心满意足，上车了。

送走山本俊彦，楚云汉揉了揉发晕的额头，然后慢悠悠地往回走。他并没有马上叫来黄包车，因为他还有其他目的。

如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哼着歌，思维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定无人跟踪，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又一次来到了大剧院门口。

柳露丝被杀案已经结束，巡捕房的暗哨已经撤离，可是大剧院门口依旧是冷冷清清，见不到半个人。或许是因为这次的命案，使得上海滩那些个有钱人都怕了，大晚上的，不敢轻易在外面招摇。但楚云汉相信，这些恐惧都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恐惧的阴霾烟消云散，上海滩又将恢复往日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毕竟，这本就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苟且乱世。

大剧院门口冷冷清清，对面的大众旅馆却是灯火通明，忙忙碌碌，看样子，赵家班是要离开了。

楚云汉没有进去打扰，只是站在门口，不远不近地看着。

据说自从舞台上出了变故，赵家班其后的演出，也是被迫取消。即便是水落石出、所有人被排除嫌疑，演出也没有再提上日程。可能是因为台柱子已死，对于其他的表演，观众们也是意兴阑珊、期待不再。

其实在得知柳露丝李代桃僵的自杀内幕后，楚云汉曾想过通过其他方式，揭露赵孟奎勾结东洋人、买卖人口的内幕。深思熟虑一番，他放弃了这个计划。因为他知道，赵家班不是一个人，一旦赵孟奎倒台，那些徒子徒孙无处可去，最终可能落得饿死街头的命运，尤其是那些刚刚被收归门下、一无是处的孩子们。乱世中，有一条活路、有一个依靠，不容易。

所以他只是警告，也不知赵孟奎听明白没有，但楚云汉愿意相信，他是个聪明人。

站了很久，他们也没有发现，更没有看到赵孟奎，楚云汉默默地转身离开，继续往前走。

太晚了，以至于走了很久，才碰上一辆徐徐而来的黄包车。楚云汉及时叫住了对方，并上了车。尽管对方是漫天要价，但他也没有拒绝。毕竟，随着之后的路越发偏僻，还能不能叫上车，他无法确定。上了车，说清楚地点，他便闭上眼睛，坐在车上假寐，脑子里却是高速运转，接下来自己要干什么。

时间不长，也就一闭一睁的工夫，就到了目的地。坦白说，这么短的距离，花了二十个铜板，想想就觉得心疼，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付了账。不为别的，只是眼前的一幕，令他心头一紧。

侦探社大门紧闭，内里一片漆黑，走上前推了推门，居然是反锁。这意味着什么？

自己还没有回来，助手阿华不可能反锁大门，除非是有什么意外情况。

四处瞧瞧，暂时无人，楚云汉走上前，将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地听着，万籁俱寂，什么声音也没有，但他仿佛觉得有一种声音在应和着自己的心跳---

滴滴滴，滴滴滴，嗒嗒嗒……

一声又一声，附和着难以形容的规律。

楚云汉收回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慢慢地后退，向自己隐藏在这幢欧式建筑不起眼的角落里。这段时间，这条路的宪兵巡逻渐渐的多了起来，他不能让这些人有所察觉。

在目送着一队巡逻兵渐行渐远，楚云汉以最快的速度，挪至别墅的一个角落里，矮下身子，在靠近地面的一块方砖上，三长两短，轻轻地敲了几下，随后又迅速退回了大门口。很快，沉重的铁门打开了，助手阿华打着手电站在那里，楚云汉一个闪身，钻了进去。在确定无人后，阿华重又关闭了大门，这条街上，再次恢复了往夜的宁静。

“有紧急情况？”黑暗中，楚云汉开门见山。

“紧急联络，下午五点得到的通知。”阿华说着，将手里的电报单交给了他。

“鳗鱼到了，请配合。”

看毕，楚云汉皱起了眉头：“鳗鱼是谁，让我们配合什么？”

“不清楚，没有具体说，只是让我们等待后续通知。”阿华如此答道，“不过我没听说过这个代号，估摸着是一个新人……”

新人？楚云汉眉头锁的更深了，会是谁呢，是否在自己身边出现过？将最近见过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筛子，他也想不明白这个代号“鳗鱼”的人究竟是哪一位，或许还没有出现过。不过，对于这个“鳗鱼”，楚云汉心里倒是充满了期待，因为现在的他的确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帮手。

只不过看电报的内容，“鳗鱼”还有自己的任务。到底是谁，会和自己的计划重合吗？

此时此刻，在他的心里，倒是充满了期待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