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老师好……”

“楚云汉？你真的是楚云汉？”男子见了他，也是惊讶万分，上下打量一阵，“我记得你出国留学去了？你我七八年没有见了吧？”

“我是民国二十一年出国的，算到现在，整整七年了。”

“七年，七年，时间过得太快了，好像是你们刚刚毕业一样……”男子感慨万千，深吸一口气，然后打着哈哈，“跑题了跑题了，山本君，我们进去聊，进去聊……”随后，他对着山本俊彦低声下气，满目谄媚之色。

“封先生，你先请。”山本俊彦表现得非常恭敬，然后向身旁的属下使了个眼色。

“那我不客气啦。”那位封先生笑着拱了拱手，然后便在士兵的带领下，径自前去，没有回头，而且颇是意气风发。

楚云汉望着那人背影，微微有点愣神，无数个问题交织于脑海，令他反而有一种什么也想不起来的郁闷。这时，有人碰了碰他--

“怎么，云汉君，没想到吧，惊喜吧？”山本俊彦凑近好友，在他的脸上，有着恶作剧得逞的窃喜。

“怎么是他啊？在电话里也不说明白……”楚云汉嗔怪道。

“说明白就没意思了。看着吧，等会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呢。”山本俊彦神秘的笑了笑，先一步走了。

“俊彦君……”试探地喊了一声，对方走得飞快，并不回头。楚云汉于是就暂停脚步，迅速思考，等一会的局面，自己该如何应对。

封雪州，当年金陵大学商学院的教授，和郑素文是同事，也是好友。后来因为理念问题，分道扬镳，郑素文继续留在大学里教书育人，封雪州则是下海经商，杳无音信。当然，这都是楚云汉后来听到的消息，当年出国留学之前，这个封雪州仍然是在大学里教书。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在这样的场合，的确是让人唏嘘不止。

这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封雪州选择了和东洋人的合作？楚云汉不得而知，但他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封雪州此番前来，怕是和庄牧文以及他手里的传家古董有关。

山本俊彦到底想让他干什么？楚云汉不得而知。

向外看了眼，那几条尾巴居然不知所踪？是再次隐身了，还是得到了什么命令？

楚云汉决定不再去想，反正现在的自己是和山本俊彦在一起，就算是那藤野秋穆有所怀疑，恐怕也无可奈何。而且二人的相互猜疑，正是他楚云汉喜闻乐见的。

“山本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位庄老板今天早上和我打电话，说他儿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餐桌上，封雪州对着山本俊彦低眉顺眼，恭敬无比地说道。

“太好了。”山本俊彦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兴奋无比。回头看着好友，“怎么样，云汉君，这个计划如何，是不是天衣无缝、无与伦比？”

“确实，山本君的这个计划无可挑剔、堪称完美。楚某有理由相信，此次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就将那翡翠琉璃瓶收入囊中。好好好，的确是好。”

楚云汉连连鼓掌，大声赞誉。

山本俊彦听此一言，更是万分得意，哈哈大笑，连连拍桌。

楚云汉仍然是在鼓掌，嘴角上扬，带着笑意，却是讽刺般地望向那封雪州，惹得他不敢轻易抬头。

哟，还知道廉耻啊。

不得不承认，封雪州出了个好主意，但这主意的前提是庄炳坤的信任，可以无条件的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这个有过几次合作的商场朋友。

楚云汉无从了解他封雪州之前的过往，只是从山本俊彦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封雪州之前和庄炳坤几次商业合作，甚至于暗地走私，所以关系密切，无话不谈。而山本俊彦这次就是通过他，套取了庄炳坤的秘密。虽然还不知道庄牧文的藏身之处，可庄炳坤显然已经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了好友，寄希望他帮着自己的儿子逃离是非之地。

只可惜所托非人，庄家这次怕是……

“封先生，不知道你与那位庄老板是否约定了出发日期？”笑过后，山本俊彦一脸正色，再次展开了询问。

“还没有，我跟他说，还要准备准备……”封雪州答道，“不知道山本君的计划是……”

“当然是越快越好。”山本俊彦迫不及待，转而又问起好友，“不知云汉君意下如何？”

“我和俊彦君意见一致，越快越好，避免夜长梦多。”楚云汉下意识地答道，这时自然是不能反对的。说这话时，他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对面的封雪州，然后又转向山本俊彦，“不知俊彦君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我们巡捕房也可以有个准备。”说罢，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口饮罢。

山本俊彦没有回答，只是貌似随意地问道：“刚才打电话时，云汉君告诉我，已经摸到了庄牧文的住处，只是不知道位于何地啊？”

早有所料，楚云汉不慌不忙，答出了一个地址，而后却又说道：“是真是假，我也不能确定，毕竟进去的时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是床底下有一个上了锁的大皮箱……你可不要问我，里面是不是，我怕被人察觉，所以也不敢打开，看了一会就退出来了。不过问了一圈，根据体貌特征，庄牧文的可能性非常大……封老师，那位庄老板有没有告诉你，他儿子是什么时候给他打的电话……”

“下午两点多吧。”封雪州想了想，答道。

“差不多，我就是这个时候进去的，人不在。”

山本俊彦分别观察了一下二人的表情，确定他们所言情况属实；正欲发表自己的看法，却听那楚云汉接着又说--

“依我看来，还是俊彦君之前的计划稳妥，最好是让那个庄牧文自己拿着东西主动走出，最好能亲自交给封老师……如果硬来，我怕以此人的烈性，恐怕会破釜沉舟、玉石俱焚……”楚云汉说这话时，先是去看了眼封雪州，然后又转向山本俊彦，满脸严肃，诉说着严重。

“他会吗？”山本俊彦沉声问道。

“俊彦君，你可别小看了这帮反日分子，他们可不在意什么价值不价值，他们的目的是把东西留下，哪怕是彻底毁去，也好过落在东洋人手里……”楚云汉直言相告，却发现对方脸色微变，慌忙赔笑，“俊彦君别误会，我不过实事求是，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当然我清楚，这是一场中日文化交流，那些参与交流的古董爱好者们不也以物易物、得到更有价值的珍贵文物吗？你情我愿、公平公正，一帮不学无术的热血青年，知道什么嘛？”

楚云汉说着，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山本俊彦听罢，面色稍缓，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计划不变。不过云汉君，你说的那个地方，我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我们等会就去。”

“这是自然，只是要注意隐蔽，切勿打草惊蛇才是啊。”

“好，云汉君，这一次，我听你的。”

山本俊彦点点头，看似达成一致。不过欲言又止的状态显示出此人的不自在。故作不经意的回头，扫了眼一旁的封雪州，此人立马会意--

“哎呀，封某突然有些不适，暂时告辞。山本君、楚先生，不好意思，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封雪州捂着肚子、赔着笑脸，仓促起身，转身一溜烟跑了。

楚云汉不是笨蛋，自然看得出他封雪州是故意而为，应该是受了山本俊彦的暗示，对方应该是有什么私密与自己交代。会是什么呢？他心里有一个猜测，虽不能完全确定，但他相信十之八九。而且一旦这个猜测成立，接下来的计划自然会水到渠成。

“云汉君，事已至此，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何必客气，俊彦君，你我之间有话便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定然会全力以赴，不会让俊彦君失望。”楚云汉说着，还拍了拍胸口，暗喻包在我身上。

听此一言，山本俊彦满意地点点头，身体前倾，凑近他，如此这般一说。

“云汉君可愿意？”山本俊彦问着，端起酒壶，帮他倒了一杯。

“你的意思是说，这事情让我带着巡捕房的人出面，后面的审问，也是交由我巡捕房完成？”楚云汉好像是在确认，见对方点点头，像是明白了此事，随即又担心的问道，“那藤野先生那边……”

“这就是我拜托云汉君的第二件事了。”山本俊彦举起酒杯，“事成之前还请云汉君保守秘密，切不可让藤野叔叔察觉分毫。”

说完，在他的酒杯上碰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楚云汉却没有任何动作，好像是呆在那里，瞠目结舌：“为、为、为，为什么啊？”

山本俊彦叹口气：“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在这件事上，我和藤野叔叔分歧很大，他总觉得我不该逼着那些人把东西交出来……”

“藤野先生的顾虑不无道理。”楚云汉颔了颔首，如此叹道。眼见着好友神色异常，立马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上次前来参加交流会的都是些什么人，上海乃至于整个华夏经济界的翘楚、顶梁柱。说的不好听一点，他们中间但凡有一个人和政府对着干，上海的经济恐怕都会大面积的瘫痪。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天塌地陷、后果难测……”

话音未落，“噌”的一声，山本俊彦从蒲团上站起，厉声质问：“云汉君，你什么意思，让我缴械投降，将那换来之物物归原主吗？”

“俊彦君，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坐下……”楚云汉说着就去拉他，却被其毫不犹豫地甩脱了--

“云汉君，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屈服你，何况这是家父的安排，而且之前早就打过招呼，在父亲面前，那些人也早有承诺，如今怎可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想通过他藤野秋穆给我施压，取消这次的文物交易。简直是痴心妄想。”山本俊彦说着，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以泄心中的怒火。

随后他转过头来，看向好友，眼带杀气：“云汉君，若你也觉得我所为不妥，大可以现在就去特高科告知。不过希望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安排你回到上海、并且顺利开设侦探社、重操旧业的？”

“俊彦君，看你说的，好像我多么忘恩负义似的。我去找藤野先生干嘛，我是你的人。”

楚云汉赔笑着，扶着他的肩膀，让人坐下。

“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否则的话，我也不会提议什么文物鉴定会。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心服口服，再没有闹事的资本。我是为了你，为了山本先生。你们是我楚云汉最大的靠山，我还指望着山本先生重回上海，协助我再上一层楼呢。”楚云汉如此说着，甚至还露出贪婪地颜色。

“哦对了，山本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最近可有消息？”楚云汉接着问。

山本俊彦回头瞥了他一眼，确认此话出于真心，便冷声说道：“快了吧，前几天联系，那边的事差不多了，也就这半个月了。”

“既然如此，那就要尽快了。”楚云汉点点头，貌似深以为然，“俊彦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放心，巡捕房的力量，只要我调得动，一定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行动。”

山本俊彦没说话，只是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好友，他在判断，对方是否阳奉阴违。

很快，他看出来了，对方是真心的，是真心诚意帮助自己的。于是他再次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缓缓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