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巡捕房的办公室，刚坐下没多久，楚云汉就接到了阿华的电话，阿华告诉他，老家的人已经顺利进城，而且已经妥善安排到了安全的地方，一切平安。

由此，悬在心头两天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如释重负。

来人是从西城来的，到底是何种身份，不得而知，只知道携带着非常重要的文件，需要经上海转水路南下。

也就是说，对方的顺利入城只是第一步，后面如何把人送出去，才是任务的重中之重。

那人是两天前就到了城外的，楚云汉安排其今日入城，而且还是在东城门，是有特殊的考虑的。这个考虑就是杜方。

按照阿华在电话里的婉转表达，杜方这一次是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的，而且楚云汉肯定，杜方心里明白那人和自己有关。从这一点来看，楚云汉是故意将杜方拖下水的。不清楚以杜方的脾气，会不会跑过来兴师问罪，但这也是他唯一能够挽救杜方的方式，前提是，杜方能坦白他身后的人。

为什么在之前的调查中，这一段总是模糊的？在这个小小的前探长身上，到底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坐在椅子上，点起一根烟，貌似悠然自得，实则脑子里飞速运转，他在思考问题，关于杜方的，关于梁太太的，还有关于那个庄牧文的……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铃声乍然而起，楚云汉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话筒上，却没有马上提起，而是等了一会，在那第二遍铃声响起时，一把接了起来--

“云汉君，你总算是接电话了，打了两遍呢……”山本俊彦虽然在电话里抱怨，但语气却是欢快的。

“哎呀，实在对不起，刚回来，刚坐下。”

“怎么，是藤野叔叔又有什么新的交代了？”

“那倒不是，俊彦君，我可是为了你的事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那个庄牧文有眉目了……”楚云汉故意压低声音，但也是欢快的。

“怎么，云汉君找到人了，人在哪里，东西呢？”

“那倒不确定，但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范围。俊彦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把人给你找出来，一个星期怎么样？”

“云汉君，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已经有了一个绝好的办法，让那个庄牧文拿着东西，主动走出来……按华夏话怎么说来着，引蛇出洞。哦，就是引蛇出洞……”

电话那边，山本俊彦哈哈大笑，楚云汉却在这边原地怔忪。

什么，山本俊彦想要引蛇出洞？是抓了什么把柄，还是用了什么诡计？

好在山本俊彦得意了好一阵子才停住了笑，楚云汉也就利用这段时间神智恢复。

“什么，俊彦君你有办法了？太好了太好了，什么办法，说来听听？”楚云汉故作好奇地问。

“云汉君，你别着急，这件事我还需要你的帮忙。今晚上有空吗，老地方，我向你介绍一个朋友，我相信云汉君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的。”

“什么人啊，这么神秘？”

“来了你就知道了，一定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不说了，今天晚上见。”

“好的，不见不散。”

挂断电话后，楚云汉下意识地吐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想要休息片刻。每次面对东洋人，真真假假，总是让他疲倦。然而这份疲倦却又只能在无人之时小心释放，在这个过程中，还得提防着不被人发现。这样的日子令他痛苦、厌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

或许只有到了胜利的那一天吧。

释放的时刻总是短暂的，很快，他的思绪又飘到了本职工作之上，开始考虑晚上的聚餐。

山本俊彦在电话里如此神秘，想必那人的身份必定是非同一般，说不定是自己曾经认识的某一个人。具体是谁，楚云汉想不出，恐怕是要见了面才会清楚。

联系到山本俊彦语气里的兴奋和得意，还有今天在那个偏僻院落的意外发现，楚云汉心头突然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测--

那个神秘人物的到来，不会和庄牧文手里的东西有什么关联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迅速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确定了一下外部环境。关上房门，回到座位上，楚云汉拿起电话，再次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其后的时间里，楚云汉哪里也没有去，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着那个性命攸关的电话。好在，对方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不出一个小时，那人就来了电话，告知对方同意了自己的计划，只是具体的实施方案，还需要自己制定。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实上，他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个计划，如今已经基本上定型。剩下的就是完善和实施。最重要的是，他不太清楚现在的山本俊彦走到哪一步了，自己这边还剩下多长时间。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钟头。楚云汉决定提前出发，他必须首先弄清楚山本俊彦给自己的“意外惊喜”到底是什么。

这样想着，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预备出门。谁知就在这时，房门被毫无预兆地突然推开，使得他本能地惊了一下。

“你怎么……”

刚准备开口呵斥，抬头看清来人，楚云汉下意识地闭了嘴，重新坐到位置上：“没有学过专门的礼节吗，走进别人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敲门？”

向后望了眼，确定身后无人，杜方关上了房门，走过去，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那个人到底是谁？”

“谁啊，什么人啊？”

“被阿华带走的那个……”

“阿华？你今天看到他了？他找到新工作、遇到新老板了？”楚云汉蹙起眉头，面露疑惑，无视对方嘴角的冷笑，他自顾自的继续说，“可能你还不知道，我已经打算把这个阿华辞了。原来用他，是因为那个侦探社需要一个助手，打电话啊，打扫卫生啊，必要的时候做个饭啊……可现在我在这巡捕房，什么都有了，这个助手就有点多余了……”

“前几天我跟他说过，他也同意了，所以这两天他可能一直在找新工作。其实我也想帮他，可这段时间太忙了，我实在是顾不过来……听你的意思，这是找到了？”楚云汉瞪大双眼，好像是惊喜万分，“怎么，你觉得那人有问题？要不要我打个电话帮你问问？不过他现在未必在啊……”

说完，好似为难般的眉头蹙起，伸手去拿一旁的电话机，就在这时，对方按住了他的手背--

“不管是谁，我都劝你小心一点，东洋人没这么好糊弄……”

说罢，目光意味深长，而后转身离去，不再停留。

楚云汉的手仍旧悬在半空，不知是意外还是惊讶，半天没有缩回，直到“砰”的一声，房门紧闭，身体一震，胳膊放下，嘴角上扬，楚云汉笑了。

杜方不是笨蛋，而且还成功地被自己拖下了水，两人心照不宣，却是谁也没有说透。这个状态正是楚云汉需要的。接下来就是将那人转移出去，按计划是需要走水路的。可是那一直是由东洋人严密监守的，而且不属于租界的管辖范围，如何操作，还需要楚云汉仔细地研究一番。

又是一个难题。

没来由的疲惫席卷全身，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舒服多了，这才重新睁开眼，看了看挂钟，离约定时间越发近了，自己也该出发了。

这样想着，提起外套，便出了房门。

在巡捕房门口等了一会，楚云汉等来了一辆黄包车，上了车，报了地址，他就闭上了双目。表面上闭目养神，实则暗自思考，丝毫不理会身后那一双双明里暗里窥视的双眼。

巡捕房里，杜方站在办公室的窗台，放眼远眺，目送着那离去的身影，自然也注意到了寸步不离的可疑之人。他知道，那是东洋人。看来这个楚云汉也并未得到东洋人的完全信任。

现在的杜方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与他楚云汉的合作还要不要继续下去，是否要通知上边，还是故作不见，暗地里配合他的动作，就像是今天这样？想起了周志明、想起了那帮人，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一面搅动着手里的咖啡，一面无声地陷入了矛盾，何去何从？

到达日料店时，山本俊彦还没有到，楚云汉提前来了，这正是他需要的，虽然后面还有几条尾巴，可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日料店对面有一个书店，楚云汉过了马路，走进其中，百无聊赖般的翻阅着门口的图书报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实则暗中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尤其是对面。

那几条尾巴如今分散在角角落落，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堵住了四个方向，令自己插翅难飞。

看到这一幕，楚云汉微微拧眉，到底是谁派来的，藤野秋穆？山本俊彦？他不确定，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对面的日料店门口，不用看，楚云汉清楚那是山本俊彦的私人专车。

果然，山本俊彦首先下了车，随后，后排右侧的门也打开了，走出了一个身材矮胖的秃顶男子。

一看见体型，楚云汉便认出了来人。虽说是有了心理准备，是自己的熟人；可见到了他，还是免不了心中一惊，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