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再次陷入无尽的死寂，藤野秋穆没有开口，楚云汉也不敢说话。只是悄悄地抬眼，望着对面的男人，紧抿双唇，显示出畏惧、胆怯的模样。在他的身旁，清水越秀侧目斜睨，观察着楚云汉的一举一动。偶尔紧缩眉头，好像在思量着什么。

“砰砰砰--”

有人敲门，小心翼翼的。即便如此，也成功引得三人循声望去。是阿华，楚云汉的助手。

此时的他站在门口，勾着脑袋，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两只手紧紧的将食盒抱在怀里，轻轻地靠在门板上，进退两难。

藤野秋穆好像是清醒了，起身，拍了拍楚云汉的肩膀：“我先走了，楚先生，你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出院。”

“多谢藤野先生。”楚云汉咧开嘴，露出一丝讨好之笑，弓着身子，满脸谄媚。尤其是清水越秀经过身边时，他故意抬高声音，大声说道，“多谢清水先生救命之恩。”

清水越秀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楚云汉笑着，看上去傻里傻气，令他顿生厌恶。也没有回应任何，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脚步声渐远，再加上阿华的暗示，楚云汉收起脸上的笑容，抚了抚僵硬的面庞。重新靠在床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是藤野秋穆，又是杜方，此时的他疲惫不堪，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清水越秀在怀疑你。”

阿华声音不大，楚云汉却是听得清：“藤野秋穆也在怀疑我……”

“那怎么办，后面的事，你有把握吗？”

“尽人事听天命吧。”楚云汉接过阿华递来的一碗粥，慢慢地喝着。

藤野秋穆对他的怀疑他并不意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正常思想。包括山本一木，即便是自己当初出卖了郑素文，东洋人对自己的怀疑却从来没有消除。即便是没有这次的营救行为，在藤野秋穆心里，自己仍然是怀疑对象。所以楚云汉从不后悔这次的冒险，他相信，只要处置得当，后面的路便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人怎么样？”

“已经送到安全地方了。”阿华小声说道，下意识看了眼门口。

楚云汉点点头：“接下来帮我去做一件事……”说着，他勾了勾手，对着阿华耳边如此说了一通，惹得阿华连连点头，神情严肃。

“你还在怀疑云汉君？”坐在车上，藤野秋穆沉声询问着清水越秀。

“他是唯一的活口，值得怀疑。”清水越秀恭敬地答道。

藤野秋穆轻叹一声，把头转向窗外。街上的萧条令他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清水越秀一直在看着他，等着他，等着他的命令。可是他却没有马上回复，而是过了许久，才淡淡地说：“既然有所怀疑，那就去查吧。只是别忘了他和山本一木的关系，不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的，先生。”

说话间，车子驶到了霞飞路，眼看着就要到百乐门门口了。藤野秋穆抬了抬手，示意车子停下，下了车，走到废墟之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藤野秋穆并非可惜一个舞厅的荡然无存，他遗憾的是那些帝国的将领，死的死伤的伤，损失惨重。刚才在医院里，他并没有刻意询问杜方调查的结果。他知道，此人没什么能力，而且对自己也是阳奉阴违。即便是有了什么发现，也不会轻易透露。所以对于杜方，他是不会相信的。所以在警探局调查的同时，他也派了特高科的人暗地查访，只是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任何令他满意的结果。

“清水君，你认为此案是何人所为？”

“反日分子。”

“哪一方面的？”

“赤党。”清水越秀毫不犹豫地答道，抬头看着藤野秋穆，“而且此事和周志明的被劫，不无关系。”

“哦，你说说看。”

清水越秀却是摇摇头：“具体的，我说不出来。但是太巧了，一前一后，一个城里，一个城外，几乎是同时。我觉得敌人的目的很有可能是让我们应接不暇、顾此失彼，从而为他们的逃离转移，争取更多的时间。而且我觉得这所有的一切，幕后主使正是楚云汉……先生，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建议你偷走周志明嫁祸杜方的？”

一听这话，藤野秋穆身体一颤。对啊，他差点把这个忘了，从一开始建议自己从医院掳走周志明的，就是楚云汉。

可问题是，楚云汉并不清楚具体时间，而且还有杜方的阻拦。怎么会这么巧，难道……

“藤野先生……”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惊扰了藤野的思绪，令他不由地回过神来，望向来人：“杜探长，你来了。”边说着边向一旁的清水越秀挥了挥手，后者则是知趣地退至一旁，恭敬而立。

“藤野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而且还是在这里。”杜方走到他面前，笑道。然后回首看着熟悉的一片狼藉，又是一阵无奈地叹息。随后他又探问着对方，“藤野先生不知为何至此啊？”

“我只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藤野答的随意，然后竟然反问杜方，“杜探长呢？”

“我可没这么悠闲，赵局长命我至此，自然是为了案子的事。”杜方苦笑，看了眼藤野，貌似无奈地说，“藤野先生有所不知，最近这地方不太平，先是两起莫名其妙的爆炸案，死伤无数，后又是失踪舞女被发现弃尸河边，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打架斗殴、聚众闹事，我们警探局哪怕是全体出动，也是应接不暇、顾此失彼。实不相瞒，杜某这两天夜不能寐、实在是头疼不已啊。”

说着，杜方抬起手，轻揉着太阳穴，叹息不断。

“既然事务繁杂，杜探长完全可以请示上级，加派人手，一起维护上海治安。”藤野秋穆提出建议。

“哪有那么多人啊，我们现在已经是全体出动了……”

“人手不够，还可以再招嘛。其实我觉得楚云汉先生就是一个合适人选。杜探长应该也知道，想当初在法国警探局，楚先生也算是办案能手。据说还抓捕过赤党分子、立过大功……”藤野故意这样说，不经意间，却发现杜方脸色微变--

“不同国界，情况不明，不可一概而论。只怕是楚先生的才学在这个上海滩难以施展、左右为难。”杜方如此说。像是担心藤野秋穆生气，他又补充道，“藤野先生别误会，杜某并非看不起楚先生，只是这些坊间小事，实在是不够楚先生大展拳脚；再说了，楚先生接连两次遇到意外，尽管有惊无险，但毕竟身受重伤，需要好好休养。此事改日再议、改日再议啊……杜某还有事，先走一步，先走一步了……”

杜方打着哈哈，径自朝前方的百乐门而去。

“杜探长请留步。”藤野再次叫住了他。

“藤野先生还有事？”杜方停下脚步。

藤野走到他面前：“不知杜探长对于此案可有消息？”

循着他的目光，杜方抬头看去，原来那五光十色、摩登非凡的百乐门金字招牌已经由于轰炸，被震得歪歪斜斜。摇摇欲坠的挂在屋顶上，似乎随时可以倾斜而下、轰然倒地。就在这时，藤野秋穆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杜探长应该清楚，当日参加舞会的都是我大东洋帝国的军人精英，因为这场事故，他无端牺牲了性命，实在可惜。尽管我们的军人都不畏死，也愿意为了皇帝陛下的圣战抛弃所有。可即便是牺牲，也应该是在战场上，而非一个小小的舞厅。所以这件事情必须水落石出，以告慰我牺牲将士的在天之灵……”

藤野秋穆掷地有声般的说完这些，随后看向杜方，目光有些咄咄。

“藤野先生，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如今的上海滩，情况复杂，警探局要处理的案子还有很多，我也不可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某一个上面……”

“八嘎……”不待他把话说完，一旁的清水越秀就动了，抽出腰间的刺刀，直接对准了杜方。

“啊……”杜方好像是受了惊，连连后退，“藤野先生，你这是……我也是实话实说。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赵局长……”

藤野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杜方。

杜方吞了口口水，接道：“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头绪。经过这两天的调查走访，警方暂时确认了一个嫌疑人……”

“是谁？”

“这个人叫阿丘，是百乐门的一个服务生。因为一个女人，惹恼了夏老板，被打了一顿，然后还赶出了百乐门。临走时，此人非常狠话，要让夏老板死无全尸……”

“杜探长认为此次的爆炸，只是单纯的打击报复？”藤野秋穆半眯起眼。

“难道藤野先生觉得另有他因？”杜方反问一句。不待其答话，又说道，“我知道，一前一后两次爆炸，的确是蹊跷；只是到目前为止，暂时没有发现这两次爆炸有任何关联……当然，并非真的没有……所以我希望藤野先生可以和我们互通有无，共同努力，查清事情真相，并将凶手抓捕归案……”

藤野依旧没有马上开口，而是观察了半天，确定没有破绽，才又问道：“那个阿丘现在何处？”

“跑了。”杜方答道。见对方质疑的神情，又一次苦笑，“不仅是他，还有他那个相好，都跑的无影无踪；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不知杜探长是否愿意将此人的具体情况告知鄙人，或许鄙人可以助探长一臂之力……”

“那敢情好，藤野先生若是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杜方说着，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龙飞凤舞半天，将便签递给了对方，“这是嫌疑人的基本情况，家庭住址。当然，还有照片。我已经派人四处张贴，想必藤野先生很快就能看到……据我了解，此人非常普通，就是舞厅的服务生，偶尔充当一下夏老板的打手；至于其他的，警方还没有任何发现……”

“杜方绝不可能和楚云汉联合。”坐在车上，看着手里简单的便签，藤野秋穆如此断言，“他和楚云汉一直不对付，若不是他，楚云汉或许已经是警局探长了……如果说，二人之间有一个可能是周志明的帮凶，杜方的嫌疑更大；至于楚云汉，他当初欺师灭祖，就注定没有退路……”

“先生，我觉得我们不应该任凭常规判断。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是不惜任何代价的……”清水越秀这样说，算是一种反驳。

“不错，只是你不知道，郑素文和周志明的价值，是不能相比的……”

“但是……”

“清水君，我支持你的怀疑，对于任何华夏人，不管他是否真心投诚，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我希望你坚持己见，继续追查下去。只是切记隐蔽为上，不要让他有所察觉；还有俊彦君那边，也不要让他发现异常。毕竟，他们关系非同一般，万一惊动了山本一木，后期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是的，先生，我会非常小心的。”得到了上级的支持，清水越秀非常激动，有些跃跃欲试。

“还有这个阿丘，我始终无法相信，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夫，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去制造一场威力巨大的爆炸惨案。”

“啪”的一声，藤野秋穆将手里的便签甩在旁边的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