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里还是昨晚上的布局，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工作人员打扫卫生，想是杜方的刻意安排，保护现场的必要。唯一的变化是舞台上那一口足可以装下一个人的魔术箱子已经不见，那里面盛放着柳露丝的遗体，那蜷缩着的、如同婴儿般的恬静模样，哪怕是隔了一天一夜，仍然是让楚云汉记忆犹新。

由杜方带着，再次走向舞台，站在同一位置，楚云汉注意到一条细细的钢丝从天而降，随意耷拉在地面。伸手拽了拽，钢丝很韧。他有理由相信，这根韧性十足的钢丝是足可以承得下一个人的体重。

“按照赵班主的透露，被害人通过魔术箱从天而降之后，经过现场的喷雾设备，破箱而出，达到仙气飘飘的效果。除此之外，被害人身上还应该有一条捆绑钢筋，钢筋的另一头也是固定在房顶上，通过钢筋的作用，带着她环绕舞台上方，期间，还有天女散花、大变活物的魔术表演……”

楚云汉听着，情不自禁的轻轻闭眼，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一幅美轮美奂的场景。柳大师果然不一样。

“只是，在她身上，我们并未发现钢筋捆绑的痕迹，也没有发现任何需要的魔术道具……”

楚云汉睁开眼，回头，略带惊讶的看着身旁的杜方。

“跟我来。”杜方招了招手，楚云汉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拐了个弯，两人就进了剧院后台，和前面一样，后台上一片狼藉，服装道具随意摆放，有的甚至还挡住了去路，需要大步跨过。即便是这样，杜方似乎也没有让人收拾的意思，究其原因，大概也是为了保护现场。

柳露丝的私人化妆间在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房门很低，楚云汉和杜方需要矮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通过。里面的空间也不是很大，方方正正的，两三个人站在其中，已经觉得狭小无比，甚至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转不过身的感觉。楚云汉怀疑这之前应该是剧院的杂物间，因为柳露丝的特殊要求，才临时收拾，作为他用。

靠南的墙边，摆放着一个简易的梳妆台，上面瓶瓶罐罐，还有一面不大的铜镜，这里应该是柳露丝化妆的地方。只是，杜方之前提到的水杯，楚云汉并未看见。想来应该是作为证物，被巡捕房拿走了。

“当时，她的杯子就放在这里。”杜方指了指梳妆台正中间的位置。

楚云汉探头看去，依稀可见还有些水渍的印记。

“我当时一眼就看见了杯壁上的白色粉末……”

“白色粉末？”

“是的，虽然不多，但很明显。联想到被害人中毒而死，我立刻让人带到医院、做了检查。事实证明，杯壁上的白色粉末的确是砒霜……除此之外，杯子里残留的液体里也检测出了砒霜的成分……”

“也就是说，柳大师之所以中毒而死，完全是因为喝了含有砒霜的水？”楚云汉顺着他的话，得出这样的结论，“联想到根本不可能有人接触到她的水杯，也不可能有人趁机下毒。所以，警方得出的结论就是，柳大师是自杀，与任何人无关……”

杜方微笑地点点头，轻轻挑眉，仿佛有些得意。

“杜探长，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样的结论，恐怕是无人接受吧，尤其是，藤野先生……”楚云汉说到这，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他脸色微变，禁不住意味深长地笑了，“如果没猜错，杜探长今日相邀，恐怕不仅仅是送来委任状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或许是希望楚某说服藤野先生，认可杜探长的自杀结论吧。”

被楚云汉一语道破，杜方难免有些惊讶，但还是可以保持喜怒不形于色的定力：“楚先生，我相信作为一个华夏人，你大概也不希望被东洋人过多干预我们的内部事务吧。”

“话是这么说，可柳大师的死，还是需要警方给公众一个交代……”

“证据确凿……”

“可是理由呢，我相信公众更希望得到一个柳大师自杀的理由，而非仅是一个结果。不光是藤野先生。”楚云汉再次强调，看着他，还是少不了那抹意味深长之笑。“杜探长，我知道你对于楚某误会颇多，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杜探长愿意结交楚某这个朋友，楚某敢保证杜探长一定会受益良多……”

“你还是想入警局？”

“请杜探长帮忙引荐，楚某深表感谢。”楚云汉对着他，轻轻一揖，抬头，含笑。

杜方却是蹙眉打量着他，有些看不透。

这次“合作”显然不是二人第一次打交道，要说第一次，还是一年前，此人来到巡捕房，毛遂自荐，应聘探员。其实，上海滩局势混乱，各大帮派明争暗斗、互不相让，经常发生流血事件，而且常常是不止一处，弄得各租界巡捕房疲于奔命、应接不暇，那时候，各大巡捕房也是迫切吸纳新生力量，维持秩序。

按理说，楚云汉主动应聘，巡捕房不应该拒绝。只是一看对方递过来的个人简历，杜方心里“咯噔”一下，上面明明白白的显示，楚云汉的籍贯地是重庆，并且曾经旅日留学。

这说明了什么？

虽然这些中立国家早就和东洋人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但并不等于他们认可东洋人的政治干预，起码在一年前的上海滩，这些租界管理者还是敢于拒绝东洋政府的无理要求的。虽然杜方在拒绝楚云汉这件事情上也有个人私心，但是在这些中立国家的管理者面前，所谓的私心不值一提。

结果可想，楚云汉的应聘要求被拒绝。没过多久，他便成立了所谓的云汉侦探所，自立门户。平日里帮着找找私奔的姨太太、和家人赌气离家出走的半大孩子、还有一些个富人家的宠物猫狗，凡是巡捕房不屑一顾的，他都是来者不拒。而且这些人出手阔绰、毫不吝啬，这一年下来，楚云汉的个人收入可想而知。

杜方本以为如此一来，他便心满意足，不曾想，还是贼心不死。

而如今此一时彼一时，中立国家对于东洋的态度也逐渐有了退让的趋势，只要不涉及到本国利益，一般情况下，也不好坚决反对。别的不说，昨日藤野秋穆找上门来，巡捕房的最高长官虽没有一口答应，却也没有如一年前那般，直接回绝。只是说如果楚云汉可以帮助警方，找到害死柳露丝的杀人凶手，巡捕房可以考虑楚云汉加入进来。

楚云汉费尽心机进入巡捕房，显然不是为了钱。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杜方心里百转千回，却是不敢耽误太久，于是便说道：“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探长，这事情我说了不算，还需要局长的首肯。当然，依着楚兄和藤野先生的关系，我相信这也是早晚的事。不过，前提条件就是，楚兄可以帮忙侦破此案，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信服的结果。”

“楚某定会鼎力相助。”楚云汉轻轻地一拱手，说的信誓旦旦。

杜方再次看不透他了，轻咳一声，转过头，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次言归正传：“这是我之前调查出来的所有结果，不知楚先生意下如何？”

“杜探长的调查细致入微，由此可见，这就是真相；只是，各种缘由……”楚云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再次回头看着杜方，“不知杜探长有没有将这个结果通报给赵家班的各位……”

“这个……还没有，还没来得及……毕竟之前是我的猜测，而医院的结果，我也是刚刚拿到……昨晚上审讯结束，暂时在他们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再加上巡捕房空间有限，我也只能先安排人送他们回去……”

“他们住在哪里？”

“就在对面的大众旅社，根据赵班主的解释是，住在那里方便一点，对面就是剧院……为了防止他们趁夜离开，我特意安排了两个人在旅店看守，刚才得到消息，他们都还在旅店……”

因着他的话，楚云汉不禁抬头，望向马路对面。对面果然是一个小旅馆，名曰大众旅店。旅店门口站着两个身着巡捕服装的男子，正四处张望，好似寻找着路上的可疑份子。或许也是这样的显眼装束，引得路人纷纷望而却步、绕道而行。

“你觉得我们有必要现在就将这个结果通知他们吗？”

耳畔响起杜方质疑的声音，楚云汉没有回头，只是莞尔一笑：“如果杜探长认定自己的结论，各种缘由，恐怕还需要详细询问身边之人。”

杜方细细一想，挥了挥手：“走，去对面看看……你也来。”

“我……”楚云汉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看上去有些意外，但杜方步履匆匆，似乎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揉了揉鼻头，无奈一笑，就这样，他匆匆跟上。

二人刚走到剧院门口，那边就有人慌慌张张地迎面而来，看装束，应该是杜方留下的巡捕人员--

“探长，不好了，昨晚上旅店里遭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