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汉轻轻地叹了口气，掏出钱包，付了账，下车。看着那黄包车夫逃一般地跑得飞快，他无奈地笑了笑，返过身，向自己的私人侦探所走了进去。就在这时，没来由的心中一抖，急忙四处张望。目光所及，只是往来人群，和平时无异。摇摇头，自嘲自己草木皆兵了，可心中那么突然涌起的不安，却是莫名其妙，如何也挥之不去。

或许是因为那个没头没脑的噩梦吧。

他苦笑，如平常一般，上了台阶。

“先生回来了。”助手阿华正在收拾房间，见他进屋，打了个招呼。

“今天下午有没有人来找？”楚云汉边走边问，回到自己的老板椅上。

“马记药房的马老板今天中午打电话过来，询问你今晚有没有时间，想约着你在得月楼吃顿饭……”

“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

“那倒没有，只是想请你吃顿饭。”

楚云汉想了想，点点头说：“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赴约了。”

自从那日大剧院一现身，上海滩的各路豪侠似乎都知道了他和东洋人的关系，巴结的、请客的越来越多。在这些人眼里，楚云汉再不是那个为别人找猫找狗找姨太太的无聊侦探，他是东洋人的好朋友，是他们和东洋人交流的纽带，和楚云汉打好关系，就是和东洋人打好关系，今后在上海滩，不管是做生意还是过日子，都算是得到了一份永久保障。

对于他们的示好，楚云汉也是来者不拒，这正是他所求的，相互利用。别的不说，眼下这个马记药房，在上海滩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生意，并且还得到了新政府的特别通行证，能弄来一些别的地方拿不到的违禁药品。和他打好关系，以后出货，说不定也是一条门路。

“还有什么事吗，杜方有没有打电话过来？”

阿华摇摇头：“除了早上那通电话，杜探长再没有消息过来，想来应该是没有异常情况。我们做的滴水不漏，什么都想到了，也考虑到了，想来不管是巡捕房和东洋人，都应该不会看出端倪。”

楚云汉微微颔首，但仍旧是不放心：“你去打个电话，让我们的人去一趟医院，问问情况，确保万无一失。”

阿华应了一声就离开了，楚云汉则是拿起阿华刚刚整理好的文件，认真地翻阅起来。

这是几份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唯有人名相同的诊断记录，病人的名字是柳艳芳，但楚云汉知道，看病的并非那个人尽皆知的京剧名伶柳露丝，虽然这个最初的名字早已被人忘记。诊断记录上的柳艳芳是她的双胞胎姐姐，真实名字已经无从知晓了，楚云汉打听到的名字是囡囡，估计那些曾经收留过她的买主人家从未想起给她起一个合适的名字。正如柳艳芳，也是入了赵家班，为了成名成家，才总算是得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艺名。

可那又如何，乱世的女人，身不由己啊。

苏黄说的没错，离开剧院后，他的确是带着这位“囡囡”去过许多医馆，大多都是私人诊所，有中医也有西医。可即便如此，这些医生也没有能够让她病入膏肓的身体得以好转，反而是越发严重，直至濒临死亡。他们最后拜访的是一个老中医，据说祖上还做过御医。可他似乎也太好的办法，只是开了药方，让病人调理。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上天的造化。

据他所说，两人自称姐弟，对于姐姐的病情，弟弟还算是上心，跑东跑西、嘘寒问暖。相比而言，当事人却是兴趣缺缺、拒绝治疗。按二人的说法，他们应该还有一个妹妹，每次男的一提起这个妹妹，女人当即闭嘴，只剩下唉声叹气。

楚云汉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服毒自杀、替妹而死，是“囡囡”自己的选择；但无疑，这是最好的结局。李代桃僵、假死逃遁，以此来躲避各方面的追杀，从而真正过上平静的生活。柳露丝如此、苏黄也是这样。只是到底年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把东洋人也想得太简单了，杀人，没那么容易。

所以，楚云汉选择代劳。那个东洋人是他考察了很久，确定其的失踪不会引起太大的轰动，再加上身材、年龄与苏黄相仿，只需要毁去面容，便可弄假成真。至于这位“苏黄”到底是死于赌场，还是遭遇劫匪，那就是巡捕房的事情。不过乱世之中，这种事数不胜数，想来巡捕房也不会费太大力气，来让事情水落石出。

想起杜方那张敢怒不敢言、却又不卑不亢的脸庞，楚云汉就觉得好笑，其实二人这样的“合作”，着实不错。

真正的柳露丝和苏黄早已在楚云汉查明缘由后，派人送往西面，想来现在已经过了苏州地界。那位姓冯的朋友，不仅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更重要的还是个著名的化妆师。经过他的手，即便是朝夕相处的朋友亲人，一时之间或许也很难轻易认出。

“豆浆，豆浆，热腾腾、香喷喷的豆浆，来上一碗，暖和一冬。豆浆，豆浆……”

窗外响起熟悉的叫卖声，楚云汉陡然睁开了假寐的双眼，浑身一震，微微张唇，正准备让阿华出去查看，忽然想起阿华被自己打发去了医院。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俯身看到那卖豆浆的年轻小贩正在和他人讨价还价。等了一会，等到他买卖得手、挑起担子、准备离开之时，喊了一声：“卖豆浆的，多少钱一碗。”

“不贵，两个铜板。”小贩笑嘻嘻地说道。

“来一碗。”说着，他拿起一旁绑着绳索的竹筐，从办公室的窗户上掉了下去，上面还不忘搁上两个铜板。不一会，小贩放上豆浆，他又小心翼翼地将筐子拿了上来。关上窗户，将豆浆碗小心翼翼地移开，那下面便是一个白色的纸团。

“轻舟已过万重山。”

只有一句话，再无其他。他笑了，如释重负，他们已经安全了，他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