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那天晚上，脆香米来到了杨佳宁的梦里。

这是它去世之后杨佳宁第一次梦到它。

梦里的脆香米长大了一些，毛更炸了，尾巴蓬松，吐着粉色的小舌头，坐在杨佳宁的床上对她说着话。

“姐姐，其实我是想叫你妈妈的，可是你不让。或许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小孩吧，我真的很羡慕呢。”

“谢谢那个雨天你带我回家，我曾经是那样迫切的渴望有一个家，却始终难以在生命的长度上和你休戚与共。”

杨佳宁盖着一张白色的羊绒毯，脆香米脚一勾一勾的，在柔软的毯子上踩奶，这是幼猫思念妈妈的动作。

“我去了一个草长莺飞，到处都是小蝴蝶的地方，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猫粮，再也不会淋雨，所以姐姐不用担心我。”

“希望姐姐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当你仰望天空看见了一朵非常漂亮的云的时候，那就是我回来看你了。”

“姐姐，妈妈，我会永远爱你。”

脆香米一溜烟跑远了，像动画片结局一样，消失在了梦境的层层迷雾中。杨佳宁在梦中紧紧握住了心口，眼泪一颗颗滑落，直到把枕头完全打湿。

第二天她一个人去了清泉山。

老道一语成谶，他的话让杨佳宁如鲠在喉，她其实是个不太信命的人，这一个多月的困境让她不得不再次去寻找有关于自己命运的答案，人究竟该如何面对失去，哪怕能亲口问一句也好。

山里风景已有些萧瑟了，杨佳宁裹紧大衣，一口气登顶，身体微微发汗。

清泉观依旧人流如织，杨佳宁找了几圈都没看到看相老头的身影。她迈步走进道观，来到物品流通处拦住一个正在工作的女子，向她询问那老人的去处。

女子告诉杨佳宁那个老头并非观里的道士，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杨佳宁正准备遗憾离去，女子突然问，“你是佳宁小姐吗？”

杨佳宁一脸愕然的点头。

女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字条，“这是他留给你的。”

“留给我？”杨佳宁露出茫然的表情。

接过字条打开一看，皱皱巴巴的麻宣洒金纸上写着狂放的草书，内容只有四个字，字迹边缘变得已有些模糊。

【莫向外求】。

杨佳宁疑惑，“虽然我不太懂宗教，但我知道这四个字是出自六祖坛经的，是一句佛家道义。这里……不是道观吗？”

女子微笑着摇头，“不好意思，我也不懂，或许那位老先生是佛道双修的。”

杨佳宁懵懂点头，礼貌的告辞。

莫向外求……

这句话到底应该怎么理解呢。

凡事向内求，越求越痛苦，因为一切无常，外境是不可控的，一切变化都会让人陷入一成不变的期待和欲望泥潭。

杨佳宁这趟上山本来就是为自己问一条出路的，看到老人留给她的这句话，来这一趟的意义瞬间开始变得捉摸不透了……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来祈福，走的时候反而告诉自己不要依靠外界的力量。

要遵从于自己内心的方向。

杨佳宁想起了那天和罗颂打的一通电话。

罗颂问她，明明已经知道是赵一诺给她设了一个圈套，为什么非要还要往圈里跳。

杨佳宁答不上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昱和何晚茵一样，都变成了她的痛点，任何人只要想，随时都可以对她的痛点发起致命攻击，用任何方式，她似乎毫无脱身之力。

那么破解的方法难道是抛弃自己在乎的人吗，还是说不能在乎任何人，要变成一个冷血的人，才能不受到伤害。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莫向外求的意思是——没人能告诉你该如何去做，你要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强大。

“你还爱苏昱吗” 罗颂问。

“爱。”

不假思索的肯定句。

如果不爱他，又怎么会明知是误会，却依旧对他产生怨恨的情绪，毫不顾忌的对他宣泄自己的情绪。

可是一味地宣泄情绪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正如杨培政所说，或许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

杨培政的黑眼圈越来越重，鬓角生出了星点白发。杨佳宁知道，自己有多少个晚上没有睡好觉，父亲就有多少个晚上在一墙之隔外默默陪伴她。

不能再这样耗费下去了。

她在元旦假期悄悄回到了学校。

跨年夜的狂欢刚过，冬日的校园一片寂静，静的有种末日来临前的死寂。

杨佳宁照常上课，下课，吃饭，学习，苏昱没来找过她。临近高考，班上的气氛紧张了许多，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根弦，暗暗努力着。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抛诸脑后，一门心思钻研在功课上，每晚都熬到凌晨才睡。

半夜偶尔在阳台透气抽烟的时候，每次都能看到楼下花坛旁边有个熟悉的高挑身影默默矗立，指尖夹着猩红一点，明灭不定。

南方的冬天虽然不冷，但是晚上依旧会起凉风。他还只穿着一件校服。

那么会照顾人，却不懂得照顾自己。

直到杨佳宁的房间灯光熄灭，那个身影才起身离开。

每晚都是如此。

骄傲如苏昱，如今这种情形能给予她的，敢给予她的，也只有这一份不打扰，连思念和关心都是无声的，他太怕杨佳宁觉得吵闹。

......

两周之后济城迎来了一场断崖式降温，寒潮引发全省各地突发雨雪天气，预计还有新一轮规模更大范围更广的冷空气袭来。

小年夜的晚上，济城纷纷扬扬下起了雨夹雪。

起先是雨，随着气温降低，小水滴遇冷后凝结而成了湿润的雪花，细濛濛的雨丝夹杂这一星半点的雪花，雨雪并降，落地即化，天空迷迷蒙蒙，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雪水。

在寝室自习的高三学生纷纷把头探出窗外，用手去接那一触即化的雪晶，班级群里有人说，“这是济城四十年难遇的奇观。”男生宿舍那边传来几声兴奋的喊叫，过后又归于宁静。

杨佳宁心里很不安。透过没合上的窗帘缝偷偷向外看，和往常一样，苏昱果然还在那里。他颓疲的耷拉着脑袋，坐在花坛边，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融入黑夜里，看不清衣服的样式，只能看到他肩头堆积了星星点点的白，衣服拉链被风吹得乱晃。

杨佳宁犹豫了几秒，换上鞋拿着雨伞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