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之下，凌旭一把掐住眼前纤细的脖子，厉声质问：“你何时与时屿那畜生认识的？！”此刻他只需稍微用力，便能将她的脖子折断。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时屿！你最好这次真就掐死我，否则我定会加倍奉还！”谢蓁怒吼道，这厮既然这么恨她，为何还非将她带回来？

也对，那孽种三年前便已去庄子上看管起来，而她去年才嫁进凌府。更何况，他才是伯府未来的主人，而那小子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孽种，谢蓁岂会舍他而就那孽种？

凌旭渐渐消了些火气松开手，“好，我再问你，为什么要在西天寺偷跑出去？”

谢蓁似乎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忍不住与他争辩，“因为你啊！频繁对我滥用暴力，打我、掐我，狂妄自大、自以为是，还妻妾成群……”她数着手指，一只手直直杵到他面前，“总之非我所愿！”

凌旭找出她话里的破绽，不满地质问：“你嫁进来之前就知道我有后院，为何那时不说非你所愿？”

“那时候年少无知，如今才有所悔悟！”谢蓁言之凿凿，只换来对方冷哼一声。

“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轻易反悔？再者你父亲能答应？”

瞪视着这如石头般固执的男人，谢蓁双手合十在胸前，硬的不行尝试来软的：“你就当从未找到过我，行么？今后你和筠娘双宿双飞咱互不相干，行么？”

“不行。”

凌旭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件破烂中衣，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深吸一口气又改口道：“算了，后日同我回府，以后休再往外跑！”那畜生他自有办法料理。

“我说了我不回去，就算被你强行带走，我还是会找机会离开！”

凌旭懒得继续那车轱辘话，三下五除二脱下她身上烂菜叶似的衣服，将人再次扔下水。

一团东西突然从她衣服里掉落，凌旭打开一看，竟是些零散银票。他随手将银票抛进水中，“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

见他这个动作，谢蓁顾不得自己全身赤裸，急忙扑上前试图挽救，但一切已为时已晚。银票上的字迹在热水中迅速变得模糊不堪，她愤怒地冲着岸上喊道：“你这混蛋！赔我的二百五！”

对于她的叫嚣，凌旭充耳不闻，自顾自脱光下水追到她身边，按着谢蓁从头发丝搓到脚趾尖，洗得干干净净。随后，换上干衣，骑马将她带离了庄子。

“你带我去哪儿？”谢蓁被迫窝在凌旭怀里，骏马一路疾驰，带着风不断刮她的脸。

“去个好地方。”

接下来无论谢蓁如何追问，凌旭始终面无表情，不再回应。

“吁——”凌旭勒住马匹，最终在一处山石后停下。

他用马鞭指向前方四五里远的山脚下，淡淡说道：“好好看。”

谢蓁只觉得那片空地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看的？正想回头询问时，凌旭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伸手固定住她的下巴，让她只能直视前方。

片刻间，那片空地上忽然亮起一条火龙，在夜色中如鬼火般游荡。火龙逐渐形成一圈，头尾相连，只留出一个狭窄的缺口。

阵阵寒风从缺口处呜呜吹来，时远时近，忽高忽低，时而伴随着尖啸。明明已经二月下旬，为何突然又起寒风？谢蓁不自觉地环抱双臂，往身后温暖的怀里缩去。

呜咽的风声如鬼哭狼嚎，令谢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们回……”

不对！

她终于反应过来，心跳如擂鼓地撞击着耳膜，那哪里是风，分明是人类的哀嚎——

“啊——啊——啊——”

越来越多的流民被驱赶到深坑前，他们被呼喝着、鞭打着，强迫着跳入那黑黢黢的深渊。任何犹豫的人都会先挨上一刀再被推进去，

“跳！给我跳！”

赵大婶跪地哀求，“各位官爷行行好，我不要那袋种子，我是来找我儿子的……找我儿子，啊——”

谢蓁仿佛亲眼见到官兵挥刀刺向赵大婶，她腹中中了一刀，然后重重摔进了那数丈深渊。

谢蓁手脚冰冷，麻木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人，“那告示上说，官府最迟今日便会来安置……”

“哼，是最迟今日，能将这坑挖完。”凌旭毫不留情地戳破了真相。

他低头注视着一脸凄惶的谢蓁，“若非我一时恻隐，这里也是你的死地，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早在数日前，他就得知她身在流民棚，也早知工部征集民夫挖掘这万人坑。他原本想着不去管她，任其自生自灭算了。然而，到底还是在最后一日派陈西带人将她找出……

等近万流民都填入深坑，官兵们上前将上好的棕油倾倒进坑内，四周的火把纷纷被丢进去。烈焰将里面的惨烈情景照亮，仍有许多一息尚存的人在哀嚎不止……

熊熊烈火煅烧了两个时辰，最终将一切化为灰烬，归于尘土。

浓浓的焦糊味弥漫开来，谢蓁趴在马背上几度作呕，空空如也的胃里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待到天明官兵们将土回填，深坑在一夜之间变为平地，甚至有人在上面播撒春种。待到秋收，这十几顷良田又将滋养哪些人？

谢蓁一路失魂，只能倚靠在身后的怀抱来汲取微弱温度，最终连自己是如何被带回山庄、被锁在屋子里都无从知晓。

她呆呆地躺在床上，明明困得几乎无法支撑，却不敢闭上眼睛。一闭眼，她就会听见那些人在耳边哀嚎；一旦闭上眼，她就会重新陷入那个四肢横飞、血肉模糊的夜晚。或许她不是没死，而是已经身处地狱。

那男人临走前问她，是否还想继续留在外面？

不知道，她现在只想赶紧睡一觉，然后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场梦，或者干脆别醒了。

……

两人在山庄进进出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隔壁吴筠的耳朵。自从那日凌旭拂袖离去，她就被看管在这院子，不准像之前那样随意出入。

“二爷怎么来了？”她看向韩嬷嬷，见她面露犹豫，心中已有几分明悟。

吴筠冷哼一声，嘴角噙着哂笑。原是终于找到了人，这正房夫人不明不白失踪将近一个月，不知他凌二爷又准备如何处置。

……

谢蓁在饥困交加中撑不住地沉沉睡去，醒来时已经接近黄昏。

韩嬷嬷见她醒了，递来一碗清粥，“少夫人，您还不能吃其他的，先喝碗粥垫垫肚子，二爷一会儿过来。”

与此同时，在隔壁院落，凌旭捧茶与筠娘对坐。事隔多日再次对面，两人竟都有些无从说起。

“夫人既然平安归来，往日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罢。”他也不去计较她伙同外人背叛自己之事。

吴筠纵使心里仍有不甘，但也不会再表露出来，“接我回云香阁，我便与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