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与凌老太太似是旧识，一抬脸便让老太太将后话尽数吞下，然后打发掉屋里一众人等。

俩人不知在里头说了些什么，最终凌府收留下那对母子，也替他们摆平了追杀的打手。

吴筠曾经在园子里远远见过跟在妇人身后的那个瘦削少年，他看向旁人的眼神满是淡漠。

待风波平息后，那对母子被偷偷送出了府，这几年府里渐渐没人提起，直到数日前——

吴筠坐在小院中望着远处发呆，恰好看见一个拎着猎物的背影从门前闪过。

那背影看上去与凌旭十分相似，她以为他终于来看她，连忙追上去。

追至跟前她才发现，眼前少年人身形清瘦，虽与凌景初有几分相像，却根本不是他。

她这才想起几年前的那段插曲，原来那对母子也被安排到这里。

昨晚凌旭弃她而去，她想起少年从前对凌府上下遮掩不住的敌意，便向他提出一笔交易。

对方果然一口应下，“事成之后，我要纹银万两。”

他们一个即将替生母服完斩衰，想在离开前捞上一笔，一个想让害自己的人身败名裂，一拍即合。

……

终于到达昭园，萱月郡主听说外祖母将至，早早迎在门口。

看见骑马走在队伍前头的凌旭时，她笑着上前调侃，“二表兄，您可是大忙人，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凌旭翻身下马，让人从后面车上将寿礼搬下，其中有一整块儿绿松石是给萱月准备的。她最爱收集这些玩意儿，再让匠人雕出各式形状佩戴。

萱月郡主多机灵的人，一眼就看出他收买之意。于是凑到他耳边低声保证，此番一定会好好招待嫂嫂。

至于如何招待，就得好好想一想了，她狡黠地转动眼珠。

老太太扶着金嬷嬷站定，看见二人咬耳朵，好奇问他们兄妹在嘀咕什么？

萱月连忙上前搀着外祖母，嘴里妙语连珠，哄得凌老太太一路开怀。

从昭园门口到梅太妃母女居住的漪水苑，还需坐两刻的辇车。谢蓁在队伍最后欣赏沿途的景致，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林中若隐若现，琉璃瓦上彩凤栩栩若生。

雕梁绣柱，画栋飞甍，美轮美奂，目不暇接，不愧是倾天下之财而供养的皇室手笔。

临近漪水苑，人群中簇拥着一位华贵妇人抬首张望，看见凌老太太便迈着轻盈莲步上前。

只需一眼，便能知晓来人的身份。

梅太妃温柔地握住凌老太太伸来的手，柔声唤道“母亲”，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华。

虽说今年已是太妃四十岁生辰，但她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出头，整个人保养得宜，典则俊雅，雍容华贵。

谢蓁收回打量的视线，跟在众人身后进入大殿。

母女、姑侄略寒暄几句，梅太妃终于注意到人群后头的陌生女子。她眉梢微微吊起，看向凌旭：“这位便是谢主事家的闺女？”

“正是，景初携内恭祝姑母朱颜长似、福寿绵延。”凌旭带着她，上前向梅太妃跪地行礼，谢蓁顺势献上抄写的经书。

寂静的大殿之上，唯有衣袂轻轻拂动的声响。

片刻后，侍女上前接过她手中捧着的佛经。一道柔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都起来吧，难为你们有心。”

简单问了几句，谢蓁被安排去偏殿安顿。大殿上唯有梅太妃、凌老太太、凌旭和郡主几个留下叙话。

她跟着杨姑姑在漪水苑中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供她临时休息的偏殿。

凌府跟来的丫头婆子们都被安置在了别处，杨姑姑另外调来两个机灵的侍女玉儿、兰儿，供她差遣。

谢蓁知道今晚想从这森严的昭园出去不太不可能，便打算合衣睡一晚，明日回府途中再找机会尿遁。

简单用过晚膳后，她委婉地撵走试图留下替她沐浴的兰儿，将门锁好。转身从怀里拿出那三百两银票，用油纸仔细包上。

她今日仔细留心所到之处，漪水苑内各个宫殿楼台，全部依水而建。有些通过廊桥相连，有些则只有小舟才能通往。

昨日萱月郡主佯装一脸焦急，想趁机将她推入水，没准明日当着宴上众人的面，还要故技重施。

自小长在这水上园林的郡主，大概率熟悉水性。可原身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若她不想露马脚，最好离水远远的。

二更未到，谢蓁便洗漱完上床，这两日的疲累让她很快就沉沉睡去。

清晨，玉儿和兰儿进来替她梳洗上妆。谢蓁的头发被巧妙地分成几缕，盘绕在脑后，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

“少夫人的头发黑亮丰盈，不用发包便已风姿绰约。”玉儿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首饰盒，从中取出一对累丝金掩鬓，轻巧地斜插入谢蓁额间，又精心缀上花钿和镂金步摇。

谢蓁坐在那里，任由她们摆弄完。她对着水银镜匆匆一瞥，只见镜中映出的女子眼波流转，朱唇微启，自带风情地回望她。

这是她苏醒后第一次盛妆打扮，看着既熟悉又陌生。谢蓁有些奇怪地问两个小丫头，“这些首饰从何处而来？”

她记得昨日佩戴的，是一副碧玉翠翘头面。

两人对视一眼，捂嘴轻笑道：“这套头面是方才凌二爷托人送进来的，二爷与少夫人真是恩爱无比。”

……谢蓁闻言撇了撇嘴，欣赏之意瞬间消散。

这盒首饰其实是凌旭特意让人去澄楼挑选的，昨日一直就明晃晃地摆在马车内的矮几之上。

他原本想等她发现这些首饰再顺势送出，却没料到他的夫人只对上面的糕点情有独钟，完全没有注意到盒子。

无奈之下，只好今晨自己送来。

谢蓁装扮一新，随着侍女走出偏殿，远远就看见前头有人等着自己。

当凌旭看到她出现时，目光便始终追随。可真等人走到跟前，他又倏地将视线移开，“走吧，我们去找姑母讨一碗长寿面。”

他担心她自己觉得被冷落，特地在此等候。

今年是太妃整寿辰，礼部精心筹备了一番，不仅让教坊司排了新舞，还特地从城里请来戏班。

恰逢萱月郡主今年夏天及笄，这次宴会实则祝寿为主，相看为辅。工部对郡主府的修缮已接近尾声，只待郡马人选定下来。

用过早膳，萱月和太妃吵着要亲自去门口迎接宾客，顺便替自己掌掌眼。

若是平日，太妃大约会随她兴致，但这回坚决不许她胡闹。最终还是由谢蓁佩戴帷帽，与凌旭一起迎客。

青年才俊被请入漪水苑西侧的临水阁，女眷们则被引入东侧的水榭。

两边隔着天然的翠竹屏障，相望之间，既能方便宴席上的节目观赏，也便于太妃和郡主相看郡马。

巳时快过，宾客大致到齐。

谢蓁正准备回水榭入席，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冷哼：“他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