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蓁顺着凌旭的视线，看到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身穿绽青窄袖水纹衫，正快步向他们走过来。

青年带着熟稔的笑容，上前欲与凌二爷寒暄，可惜人家压根没搭理，直接拂袖而去。

见状谢蓁也准备跟着离开，却被青年一把拉住，“我的好妹妹，怎么见了你哥装作不认识。”

原来是他。

谢蓁摆出应酬的笑，敷衍道：“自那件事以后，二爷一直对我不满，我哪敢在他眼皮底下多和哥哥说话……你怎么会来这儿？”

谢旌自以为风流一笑，“自然是为了当郡主的入幕之宾。”

若真入了萱月郡主的眼，荣华富贵自然唾手可得，可他大了萱月将近十岁了吧？

见妹妹脸上露出一丝鄙夷，谢旌面上难看，忍不住讽刺起来：“怎么？只准你攀龙附凤不成？”说完绕过她，快步向凌旭消失的方向追去。

谢蓁回到水榭时，凌老太太和梅太妃正同女眷们闲聊。

萱月斜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的临水阁，嘴里嘟囔不止。

“又老又矮又丑，”她转过头冷冷地盯着谢蓁，“连二表兄的一个手指头都不如！”

想她堂堂郡主之尊，竟然比不上一个商户女，只能在这些歪瓜裂枣中挑选未来夫婿，当真是讽刺。

虽然当朝郡马在成婚前，会被授予正三品的都尉衔，但实际并无实权，且其家中直系也不允许出仕。

因此，那些世家子弟或是有心在朝堂施展抱负的才俊，大多避之唯恐不及。

“诶？那个是谁？”

郡主似是对什么人起了兴趣，转头问身边的姑姑。

谢蓁心感不妙，但尚未来得及看清，就被郡主生拉硬拽出水榭。

“我知道一个地方能看得更清楚，嫂嫂与我同去！”

她被萱月带着穿过一处假山，然后就看见一艘小船，正安静地停在水边。船上的仆妇见到她们立刻上前请安，显然是提前等候在这儿的。

小船载着她们穿过竹荫，划破水面，缓缓接近西侧的临水阁，最终隐藏在一处石壁后。

阁中子弟或对弈或赋诗，抛去成见地说，确是凌家二爷与谢家大爷在人群中最为出众。

谢蓁见萱月一脸的兴趣盎然，好言提醒道：“那位就是葫芦巷谢家的长子谢旌，他父亲刚花费万两捐了个工部主事……我那位兄长少通人事，家里姨娘、外头相好无数，只怕会辱没了郡主。”

郡马自然不能纳妾，至少明面上不行，否则岂不是打皇家的脸？谢蓁当着萱月的面，胡乱编排一通。

萱月听了她的话，笑得前仰后合，使得船身在水中乱颤，“这话出自嫂嫂口中，怎会如此好笑？”

等乐呵完，她玩味地睨了一眼谢蓁，满是不屑道：“那些个玩意儿，是送去做军妓还是打入教坊司，都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理了理散乱的裙裾，萱月又不紧不慢道：“一旦进入军营或教坊司，便再无可能赎回，倒是比卖给人牙子要方便些，嫂嫂说是吧？”

谢蓁一时尴尬得抬不起头，萱月偷偷给仆妇使了个眼色，随即，小船从石壁后面缓缓驶了出去。

头顶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等谢蓁反应过来时，小船已经离开掩体，漂到临水阁前。

不过眨眼的功夫，划船的仆妇和萱月郡主都已不见踪影。

阁中男子众多，目光齐刷刷落在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美艳妇人身上，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眼尖的宾客，从服饰上认出船上的女子正是方才在门口迎客的凌少夫人，纷纷侧目朝凌旭偷觑过来。

凌旭被喧闹声吸引，起身走到窗边。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夫人，不好好与女眷们待在一起，居然出现在这里吸引众人注目。顿感怒火中烧，血液涌动，眉头拧得几乎能夹死蚊子。

水榭那边也注意到临水阁上的骚动。

凌老太太气得猛拍桌子，“太不像话，她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梅太妃环顾四周，没见到萱月，心里便有了计较，吩咐下去去把郡主找出来。

及至周围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就连凌旭那厮也在岸上怒目瞪她，谢蓁意识到自己是被郡主摆了一道。

如果她是个古代女子，面对这种场景大概会羞愤交加，可这招对她可不管用。

众人只顾作壁上观，谢蓁只好自救。

她慢慢移动身体，试图摇橹靠岸。然而，谢蓁显然低估了这只小船难以驾驭的程度。越是靠近船尾，船身就越是晃得剧烈。

就在她努力保持平衡时，岸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谢蓁一个重心不稳，失足跌入水中。

一月底的池水冰冷刺骨，身上繁琐衣物也相当碍事，她在水中艰难地解着缠绕在脚上的水草，模样如同溺水。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她不会水！”

话音刚落，岸边传来扑通一声，有人跳进水里。

终于把脚解放出来，谢蓁在水里上下扑腾着换气，艰难维持不会水的形象。

不一会儿，凌旭游到谢蓁身边，将她拖上岸，然后直接拎着她往最近的殿中走去，殿内已有侍女拿来干净的新衣和热茶。

他三两下换了衣服，又忍着怒气来剥谢蓁的领口，“还不赶紧换了，你想冻死吗？！”

谢蓁死死抓住衣襟，坚持要自己来。

开什么玩笑，她怀里还藏着三百两银票呢！

凌旭看她拼命护住衣服的样子，愈发怒火中烧，开始口不择言：“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在我面前装贞节烈女，刚才在旁的男人面前又百般搔首弄姿，你以为自己是秦淮河上的船妓吗？！”

天地良心。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搔首弄姿了？再说，当船妓都比做你的夫人强！”起码还有命在。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谢蓁脸上，她的左脸迅速肿起。

谢蓁难以置信地转头，愤恨地瞪着眼前的男人，眼中几要喷火。

不顾脸上的疼痛，她立刻伸手想要回敬过去，然而明显不是他的对手。

凌旭钳制住她的手臂，一脸失望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说罢推开谢蓁，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将门从外面锁上，并吩咐侍卫将她提前送回府。

谢蓁被推倒在地，浑身颤抖，既是气得也是被冻得。她迅速换了身干衣，检查银票，万幸没有被泡坏。

可惜落水时，她头上的步摇金钗全都遗失，不然还能换点钱。

她定要在马车进城前找机会溜走，户籍等问题出去再想办法。

那什么安远伯府还有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通通去见鬼！

寿宴正式开始前，谢蓁被一辆马车送出了昭园。

……

时屿昨日带着赵九等几人，潜伏在喜连成班子的杂役中。

梅太妃的寿宴特邀京城喜连成来祝寿，定了十首剧目从中午唱到晚上。班主不得不从外面雇佣几个杂役搬运道具，这正好为时屿他们伪装混入漪水苑提供了便利。

他原本计划趁着下午众人沉迷看戏时，让赵九他们将人掳走消失半个时辰，完事直接扔在戏台子上，然后趁乱逃走。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的计划。

最终，他决定尾随在马车后头，伺机将人掳走，留给那几个流民招待几日。

等尘埃落定，再敲锣打鼓送她回凌家，同样达成交易，带着万两纹银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