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蓁跪在地上，凌老太太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品着茶。

她揉了揉刺痛的膝盖，心想这么跪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先服个软省得继续遭罪，便试探着开口，“祖母，孙媳也知错了，再不敢……”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这儿没有旁人，唤声老太太便是，这一声祖母也不是谁人都能叫的。”

“是。”老虔婆。

“入门几个月自己肚子没个动静，还拦着旭哥儿去旁人屋里。这回更是使出下三滥手段，你是不是成心想让他断子绝孙？！”凌老太太说罢将茶碗狠狠扣在桌上，发出震耳的声响。

见谢蓁被吓得脖子一缩，方继续道，“我看中个姑娘，家世清白、知书达理。明日下午便抬进碧山苑，替旭哥儿开枝散叶。来年这个时候，我要见着碧山苑有孩子出生，否则只能一纸休书于你！”

说着瞥了一眼谢蓁的下腹，“你自己也要争气，虽然母家上不得什么台面，肚子里出来的却是伯府嫡子……”

老太太耍了一通威风，嘴都说干才端茶送客。

人在屋檐下，谢蓁低眉敛目听完，拄着腿在宝蓝一路搀扶下回到碧山苑，来时一盏茶的路，硬是走了两刻钟。

刘嬷嬷见少夫人被架着回来，赶紧吩咐绿枝去弄来热水。

谢蓁将整个膝盖没入桶内，嘶声忍着疼痛，刚歇口气，金嬷嬷又捧着本书追到碧山苑，“少夫人，这是老祖宗让送来。”

原来是凌老太太嫌她跪得还不够，叫她明日去祠堂再跪上一个时辰，向列祖列宗告罪。又让她将《女诫》抄上百篇，好好学学什么是妇德妇容，金嬷嬷趾高气昂学完舌就翩然离开。

留下谢蓁捏皱手中的女诫，心中咒骂，这个可恶的老太婆……她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还不如直接死完算事。

刘嬷嬷蹲下身，替她揉捏着双腿，安慰道：“等散了淤血，睡过一觉便能好。”

见少夫人满脸愁容，以为是同往日一样为新姨娘烦恼，便出言宽慰，“二爷外头有事忙，哪会经常呆在府里？等人进了后院，搓圆捏扁还不是您说了算。”

谢蓁没心思听她说这个，抓着刘嬷嬷旁敲侧击，这祖孙俩为什么一见她就跟乌眼鸡似的。

刘嬷嬷支吾半天，终于说清前因后果，原来是原身趁丈夫不在京中，将他爱重的小妾筠娘迷晕了卖进窑子……等凌旭将人找到时，她已经被逼着开始接客……

谢蓁听完一阵唏嘘，为个男人值得么？不仅害了别人，自己也付出生命作代价。不知原身临死前，有没有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

上午凌旭接到署里的消息，便立即赶往城北。这几个月每逢月圆，京城里总会有刚出生的男婴丢失，昨晚城北又发生一起，是户部员外郎家中，这回终于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忙完公事，凌旭绕道去了城外山庄。

庄子上虽然不及府里精细，却适合静养。他特地将韩嬷嬷调来，照顾筠娘的日常起居。

凌旭与筠娘对面而坐，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被她直接问住，“你将那恶妇给休了？”

凌旭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只能沉默摇头。

吴筠头撇向一边不再看他，“昨日我说得清楚明白，要么你将她休弃，要么就别再来见我！”

凌旭心中酸涩，伸手转过筠娘的肩膀，强迫她看他，“在我心里，你与从前一般无二，不要让这些人或事横亘在你我之间行吗？”

一句轻描淡写怎么能抹去她所受的痛苦？吴筠艰难地摇头，“我无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苟活下来就是要替自己报仇雪恨……”说着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下，眼含痛苦地看着对方。

凌旭痛心疾首，将她搂在怀里，“是我对不住你，我会尽我所能补偿……”

“最好的补偿就是你休了那恶妇，再卖进窑子，叫她尝尽我受的侮辱！”吴筠从他怀里抬头，殷切地看着凌旭，又在他下意识躲避的眼神中慢慢落空。

她挣开禁锢，哀戚质问，“凌景初，你是舍不得她？！”

“她毕竟是……明媒正娶进门……”

吴筠恨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好一个明媒正娶，怪我下贱，为了你心甘情愿屈居妾室！我真后悔，后悔当初认识你……”

……

凌旭回府时，已喝得酩酊大醉。方才他从庄子上落荒而逃，随意找了个地方借酒消愁。

他不仅对不起筠娘，更对不起吴则。

他曾经答应过吴则，替他妹妹找个好人家托付终生，最后却又因为一己私心将她纳进门。

那时他自负地以为，除了他没有人能更好地照顾筠娘，没想到最终却是害了她……

越是心中苦闷，越想找人发泄一番，“碧山苑那边如何了？”

他昨日听筠娘说起是谢蓁身边的菘蓝下药将她迷晕，怒火攻心回到府里，恨不得将那狼狈为奸的主仆二人都杀了雪耻。

等回到碧山苑人已经冷静下来，与其杀个丫鬟泄愤，不如让她主仆二人反目，也能断谢蓁一臂，让她长长教训。

经过昨晚的一幕，他不信那边能平安无事。

陈西摇头表示不知，他刚把醉酒的二爷扛回来，还来不及打听什么。

于是凌旭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往碧山苑那边过去。

……

谢蓁一下午都埋首案前，为了抄书任务，更为了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上辈子她字写得还算能入眼，可这会儿刚下笔她就发现，软笔写字完全是另一回事。她跟支笔搏斗了半日，才将字写成一样大小，至于结构、笔法这些就别提了。

屋内一人一笔兀自较着劲，连有人走近都没发现。

等黑影覆盖到纸上，谢蓁方惊觉凌旭正站在不远处，一脸凶煞地瞪视自己。

她吓得手上一抖，墨水滴到纸上晕染成一片。

“果然是字如其人，不堪入目。”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凌旭进碧山苑没撞见什么喊打喊杀的场面，反而异常安静。他的夫人甚至还有闲情写字，写得不怎么样就是了。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谢蓁皱眉看着他。这厮怕不是又要耍酒疯，对她动手吧？

谢蓁下意识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她不想激怒醉酒的人，语气尽量平和，“你来有什么事？”

顺便换张纸，重新开始写过。

见对方装得一派淡然，凌旭内心不屑。他捡了张椅子坐下，冷哼一声，“这里是凌府，我的院子，想来还需要事由？再说明日新姨娘进门，我若不来这出戏可怎么唱？”

“说得有理。”谢蓁低头自顾自下笔。

不知是她微微上扬的嘴角扯动了他哪根脆弱的神经，凌旭一股无名火起，从椅子上倏地起身，“你笑什么？”

谢蓁不想继续与他共处一室，干脆放下纸笔从案后出来，“替你高兴罢了，我去看看茶怎么还没沏上来，你稍微……啊——”

没走两步，便被气得满面通红的男人一把扯回，他死死掐住谢蓁的脖子将人抵在墙上，“说，到底在笑什么。”

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

颈间的手越勒越紧，空气渐渐稀薄，谢蓁一阵恼火起，再也装不下去。

她使劲抓挠男人的手，“我笑你！还以为……对那筠娘……有多深情，还不是转眼又有新人……”

筠娘…她有什么资格提筠娘？

若不是她，他与筠娘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愤怒尽数化作手上的力道，他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看她一脸痛苦挣扎，郁积在心中的情绪居然神奇地得到宣泄……

谢蓁慢慢没了呼吸，这回，她是真得能解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