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庸一走，江都令裴英脸上闪过厌恶之色，对左右心腹说：“田舍汉出身，当官还是改不了争粪！这样的人若当上高官，岂不是笑话！

朝廷选拔官员，还是得按郡望姓氏。田舍汉一旦当官，只顾着牟利，哪里懂治理地方！”

更可笑的是，吴庸还提剿匪……

前任江都尉，被人举报剿匪时私藏赃物，因此住进了御史台的台狱。

吴庸想说什么？

本官也有贪赃的嫌疑？

一瞬间，裴英怒从心头起，恨不得先解决吴庸这个“是非精”。

“明府……”幕僚小声提醒，“江都人内斗，卢少府都不管，我们也别插手吧！”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当初剿匪，多亏吴庸带路。他们这些地头蛇世代居住在扬州，谁知还有什么门路背景？”

另一个幕僚说：“每次统计人口，本地大族隐瞒佃户，也是吴庸去协调。这几年，他作为主簿还是很称职的。”

裴英皱眉想了一会儿，摆摆手：“随便应付着吴庸，让他别闹。等本官升迁了，管他们怎么斗！”

江都出现的新农具，逐渐扩展到附近的江阳、高邮等地，裴英身为父母官不可能不知道。

他刚打听清楚新农具的情况，就得知屯田监上了奏表，提倡各地推广新农具。

扬州的屯田监是民屯，归九寺之一的司农寺管理，跟地方官府不相统属。

“屯田监还画了一幅《耕种图》，将犁命名为神童犁，还提到一种神童肥……这不是抢我的政绩吗？”

一大早，因为这件事，裴英黑着脸。

明明是他治下出现的神童和新农具，凭什么让屯田监抢功劳。

“我们在奏表上写清楚使用新农具的户数，今年耕种的土地亩数、农业互助合作社的情况……”

说到这里，裴英多了一丝笑容：“吴庸那个蠢才，什么都不懂！朝中曾有人提议各州县办农社，贫富之间互助，不误农时。

事情难以实施，是因为富者不愿无偿帮助贫者，谁都不愿吃亏。现在江都农社遍地开花，岂不是证明本地民风好，以助人为乐？”

是本官教化有方啊！

都是我的政绩！

绝不能让屯田监抢！

精心雕琢好奏表，又到了廊下食的时间。

……

对于公厨的饭菜，官员都不抱什么期待。

厨子做菜不求好吃，但求无过。

甚至明明是同样的食材，公厨都能做得比外面难吃。

但今日却有一些新奇。

卢仁勗看着食案上的芋头焖鸭，笑着说：“昨日我儿跟曹大夫下乡游玩，也吃到这道菜，对此赞不绝口，没想到我今日就吃到了。”

吴庸腹诽：……吃人嘴短，难怪你偏帮张衍！

裴英问端菜的淳于方：“往日怎么不见你做这道菜？”

淳于方笑眯眯地说：“回明府，我的老朋友张衍一早来探望我，说曹大夫很喜欢这道菜，因此我也试一试，希望明府也喜欢。”

“张衍？名字有些熟悉，曹大夫昨日是在他家吃的饭？”裴英似乎有些惊讶。

淳于方说：“是啊！我这老友是来找我炫耀，说他家小三郎要拜曹大夫为师。”

“原来如此，你这老友运气不错。”裴英说。

淳于方大声说：“张三郎改进新农具，惠及乡里，众人夸他是神童！曹大夫重视农桑，因此给小神童一个拜师的机会！”

这些事，裴英或许清楚，或许不清楚。

淳于方当众说出来！

当着令、丞、尉、主簿，录事、五曹、县市、县狱、县学……全套官府班子说出来！

别想借张三郎的发明邀功，却反过来给人家父亲一巴掌！

……这就是张衍的想法，你想暗戳戳耍阴谋，我给你搬到明面上。

吴庸连忙说：“你一个厨子，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还不快下去。”

淳于方笑道：“吴主簿别这样啊！小时候你找我玩，我还给你送过公厨的油渣。”

一块儿溜过鸟的，谁不知道谁的底细？

你在我面前摆什么官人的谱？

吴庸还要说什么，淳于方迅速说：“要说跟张衍的交情，还得是吴主簿啊，你住的房子，以前是张家的。”

说完，淳于方迅速告退。

别看他“心宽体胖”，走路非常敏捷，是个灵活的胖子~~

廊下一片安静，所有人看吴庸的目光都别有意味。

沉默了片刻，卢仁勗说：“江都有神童，也是明府教化之功。”

“是啊！江都这几年粮食丰收、人丁兴旺，都是明府的功劳。”

众人纷纷奉承。

吴庸似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假如，主簿空缺，自己是不是能上位呢？

……

正值饭点，张川柏跟阿耶在吃面。

一起吃面的还有甄医师、大兄、二兄。

张远志和张京墨没想到，阿耶和小三郎会跟在他们之后进城。

面馆里，有人议论：“你看到了吗？路口的大树上，贴了一张纸……”

“看到了看到了！”

这些人像对暗号一样，让周围不明所以的人很好奇。

心像猫抓似的。

“什么事啊？”

“吴主簿违律分家！都传遍了！”

“你的消息落后了，我还听说……吴主簿的两个弟弟提出那一次分家不算数，要重新分。吴主簿这些年攒了万贯家财，他们要分！”

听着旁人的议论声，甄闻道目瞪口呆。

张家兄弟贴的信，没有提到吴庸的兄弟啊？

事情进展得那么快？

张远志按捺不住得意的笑容……我的功劳！我的！

……他根据阿耶的安排，往顾仓曹家里送信。

顾仓曹也有意思，得了竞争对手的把柄不发作，而是通过自己管理的食肆酒楼传播谣言，说吴庸的弟弟要重新分家。

这回是真谣言，吴庸的弟弟还不知道此事呢！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过两日吴家兄弟得到消息，想辟谣都没人信。

“有意思！哈哈！”甄闻道大声说，“吴庸若是说当年的分家有效，就是承认自己在孝期分家，三年徒刑；若是不承认当年分家，那他的兄弟现在提出分家，合情合理啊！”

吴庸家财不少，说不定他的兄弟听到谣言，真的会动心！

此言一出，周围的议论更热烈，甚至打赌吴庸会怎么选择。

幸灾乐祸，尤其是对当官的幸灾乐祸，是路人的天性！

张川柏看着一脸淡定的阿耶……

凑过去嘀咕：“阿耶，你还真是，与其自己生闲气，不如让他人活不下去啊！”

“孺子可教。”张衍摸摸小三郎的头。

明府或许想和稀泥，但吴庸点了火就别想轻易脱身。

君子报仇，一刀接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