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庸家的柿子树下。

张阿五忐忑不安：“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给我一笔钱，我躲一躲风头。现在我回家，那群黄口小儿都会拿土疙瘩砸我。”

吴庸冷着脸不说话。

张阿五瞪眼：“你不会想不管我吧？你拿我的名义去陷害阿衍，说好的帮我要回五亩地，赔偿我三年收成……我就说不要这么做，乡里乡亲的。你真是害惨……”

“闭嘴。”吴庸瞪眼，“你自己找上门，说抓到张衍的短处，现在全怪我？”

“怪你啊！我找你一起诅咒他，你说要去告状！我就说不要，你不听……”

张阿五这个人，做事的时候“我不懂，听你的”，事后“我当时就说不要，是你不听……”。

这种人，似乎很常见。

“要不这样，你赔偿我一笔挨打的钱，我回去解释，就说都是误会。是我自己告黑状，跟你无关。”张阿五眼珠一转，“阿衍很心软的，我躺在地上装死，难道他还能打死我？”

吴庸：“……”

他后悔了，不该找这样的人合谋。

事情还没怎么样，就吵着要钱。

一会儿说跑路，一会儿说挨打。

“你收了钱，转头就回张家湾，嚷嚷自己忍辱负重，从我这里打探到对付张衍的阴谋。到时候，你还有功了对吧？”吴庸阴恻恻地说。

张阿五：“……”

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蛔虫兄……啊，不是，吴兄不用这么说……好好！别瞪我！你厉害，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张阿五索性光棍地靠在柿子树上。

呵！

少府家的郎君在张衍家吃饭！

少府的门客跟张衍穿一条裤子！

名士曹大夫放话要收张川柏做学生！

你能怎么办？

拜明府做义父啊？！

不知为何，看着吴庸乌云罩顶的脸色，张阿五竟升起一种姓“张”的自豪感。

我同姓的了不起，四舍五入就是我了不起啊！

吴庸：“……我这就去找明府，你在此不要乱走动。出去被人套麻袋扔粪坑里沤肥，做鬼别来找我。”

威胁了一顿，吴庸甩袖离开。

早就该知道，姓张的都不是好东西。

……

张川柏跟着父亲匆匆进城。

看着跟平日一样安宁又充满烟火气的街道，他却没了平日看热闹觅食的兴致。

小小年纪，历经沧桑~~

“阿耶，我们现在去找谁？吴庸知道事情有变，会直接去找明府吧？”

张川柏知道，比江都尉更大的官是江都令。

猴子要去搬救兵啦~~

现在就看谁的后台更硬？

张衍说：“嗯……我也想办法给明府传句话。”

“嗯？阿耶认得明府？”张川柏惊讶。

“不认得。”张衍笑道，“我家在江都城住过那么久，多少认识一些人。平日里没什么事，尽量不去找人帮忙，毕竟人情越用越薄……”

他顺势教儿子做人的道理。

不能因为你穷、你弱，就理所当然地伸手，没有人有义务帮你。

一次两次，别人出于同情心帮你，次数多了，就讨人厌。

张川柏若有所思。

他跟着阿耶往官署方向走，本以为阿耶带他进城，会让他去找卢照邻或曹夫子……

但是，并没有。

……

张衍带着张川柏，左转右转，走到离官署不远的一户人家，上前敲门。

“这家的主人叫淳于方，几代人都在官厨做厨子。我小的时候，跟他玩扮家家酒，他扮厨子我扮客人……”

张衍的话未说完，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胖子。

讲真，如今这世道，市井乡间胖子很少见。

胖若两人的，要么是厨子，要么是屠户。

“是张大啊！你怎么有空来看我？”胖子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再迟一点，我就要过去做饭了。”

“我掐着点来的。”张衍笑着说，“许久不见，今日想请你帮个忙，实在是冒昧。”

“唉！张郎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淳于方换上严肃的神色。

……他阿耶做官厨时，有一回做的饭菜让上下官员全部腹泻。当时的明府大怒，说他阿耶投毒，要不是老张主簿帮着说话，他们全家就完了。

要打架吗？

我这就去抄菜刀~~

……

吴庸、卢仁勗等官员，每天要按时上衙门点卯。

……录事在辰时之前，按照名册点名。

若误了点卯，即便是县尉，按律也得笞二十。

吴庸跟卢仁勗先后点卯，一起往二堂走去，那是江都令裴英日常办公的地方。

快到二堂时，吴庸笑着说：“不知道先前说的那件事，卢少府查得怎么样？”

卢仁勗问：“哪件事？”

本少府很忙的，不知道你说哪件事！

“就是里正陆明扬、大户张衍巧取豪夺良民田产一事。”吴庸提醒。

“哦……我正要跟明府说。”卢仁勗淡定地回答。

……昨日，小照邻回来就兴高采烈地说结识了一个新朋友，将来说不定是同窗。

照邻看得上眼的朋友，必有过人之处。

两人走进宽敞的二堂，裴英已经在处理公务了。

似乎有什么事情，让裴明府不高兴，脸色有些阴沉。

“我有事要忙，你们没什么事，就各回公房。”

……我兢兢业业干了几年，甚至自掏腰包奖励表现好的里坊，你们别没事找事好吗？

最后一年了，让我带着政绩升官啊！

卢仁勗说：“之前明府交代的事，我要汇报……”

他简洁地说了自己的调查情况，总而言之……全是子虚乌有，人家陆明扬、张衍名声好得很。

裴英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卢仁勗见明府没别的事交代，看了吴庸一眼，笑了笑先离开。

吴庸不动。

等年纪较大，一直没说话的县丞也离开，吴庸才说：“明府，请听我一言……”

大唐的县令，考核特别注重户口增多和生产发展。

“明府到任第一年，打掉一个横行乡里的盗贼团伙。这几年劝农桑重税赋、界内丰稔、人口繁衍，考核都是上等。可有些刁民，强占良田、隐匿户口……实在是给明府的政绩摸黑啊！”吴庸一脸痛惜。

裴英：“你想说，将陆明扬和张衍抓起来，把罪名扣他们头上，掩盖未按规定授田的事？”

”明府英明。”吴庸笑着说，“您到任第一年，就打掉盗贼团队。处理这种事，想必不在话下。”

他再次提到盗贼团伙。

这件事，里面有些不可说的门道。

裴英淡淡地说：“当初打盗贼，你出力不少，本官记得你的功劳。你先去办你的事，我自有安排。”

吴庸满意地退下，又拍了几句马屁。

张衍运气好，攀上卢仁勗和曹宪，他就直接找裴英！

官大一级压死人，看谁的后台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