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抓住陆母的手，想向她证明自己并不软弱：“妈，我上学，考上大学了可以找更好的工作，就可以赚很多钱了，这样就可以给爸爸和弟弟治病了，对不对？我们...”

她嘴唇哆嗦，自顾自说着：“我们老师说，考上大学就有好出路，妈，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考上好大学的，你让我参加高考，我考完就去打工挣学费，好不好？我不会让你多花钱的，我...我在大学期间还可兼职，妈，你让我上学好不好，好不好？”

脸上已经湿濡一片，可她顾不得擦了，陆杳杳急切的看着母亲，希望她可以听进去自己的话。

陆母一顿，把放在陆杳杳脸颊上的手移开了，眼珠僵硬的转动，锁定在陆杳杳脸上，随后干裂的双唇抖动：“陆杳杳，你怎么那么自私？”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是响亮的一记耳光，猛地扇在了陆杳杳脸上，她再也支撑不住，惶然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你明知道你弟弟的病不能耽误，你爸因为没有治疗费只能躺在家里，我一个人怎么同时赚钱照顾他们？小饭店这几年生意变差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嫁进你们陆家一天好日子没过过，我一句抱怨也没有，现在还想把我的血都吸干吗？”

陆母声音冰冷，四周都好像变成了冰窟，冻得陆杳杳手脚发麻，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难以言喻的痛。

印象中的母亲都是温柔体贴的，尽管陆杳杳感受的出来母亲偏爱弟弟，但她觉得那是弟弟生病了，母亲更疼他是理所应当，而现在，她恍然大悟，在这个家，如果出事了，她就会是第一个被放弃的。

母亲的面容仿佛扭曲了，陆杳杳感觉自己已经认不出她。

“邻居杨姨家的大女儿，杨燕，后天要回深圳，我和你杨姨说过了，她说杨燕可以带着你，你后天和她一起去。”陆母将脸别过去，不去看陆杳杳绝望的眼神。

看着自己无法改变的处境，陆杳杳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整个人好像陷入了黑暗的深渊，找不到任何希望的光亮。

所以你一早就想好把我送去打工了吗，之所以在电话里不说，是怕我不回来？

陆杳杳想问，但又觉得没必要问了。

她站起身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像被抽干了力量，摇摇晃晃走到门口，艰涩开口：“我知道了，以后会定时把钱寄回来的。”

身后没有回答，陆杳杳知道，母亲是默认了。

曾经视为避风港的家此刻成了刀山火海，多待一秒她都觉得疼痛难忍。

陆杳杳行尸走肉般回了房间，木然呆坐在床上，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呢。

眼睛一转，看到角落里熟悉的猫窝静静立着，她轻轻走过去，空的。

陆杳杳忽的就跑出门，见雪球仍乖乖的在门槛上小憩，她把它抱起来，雪球略微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安静下来。

将雪球抱回卧室，陆杳杳把它放进了猫窝里。

雪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嘴边的胡须一颤一颤。

它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风雨，也不知道陆杳杳心里的哀伤，就这样，在温暖橙黄的小天地里，安然入睡。

陆杳杳有些羡慕。

目光上移，她才发现猫窝上粉色的猫耳朵已经掉漆掉了快一半，露出了白色的内里，上面附着着斑驳的粉色漆片，不再好看。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

陆杳杳想起来宋于怀笑盈盈将猫窝递给她的模样，夕阳西下，少年发丝都跃着金光，蓬勃生动的气息好像可以将整个盛夏比下去。

她慢慢把脸埋入膝盖，无声的落泪。

她想自己好没有和宋于怀道别呢。

出发的那一天，陆母送她去车站，一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临上车前，陆母拉住她的手：“杳杳，你...你别怪我。”，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眸中闪过一丝痛色：“我也没办法，我那天说的很多话，你别往心里去，等以后你爸和你弟好起来了，我答应你，一定让他们好好补偿你。”

那没好呢，让我打一辈子工给他们治病吗？

陆杳杳没说话，淡淡拂开了陆母的手，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杨燕和她的座位没有挨在一起，陆杳杳好一会儿才把行李安置好。

火车上闹哄哄的，她心里却很平静，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波澜。

陆杳杳没有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她把手机里其他人的联系方式都删除拉黑了。

也许两个星期后会有同学疑惑她怎么没来考试，但是很快也就会把她遗忘了，他们会奔赴考场书写未来，从此和她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

其实她想了很久很久，但没有想出一个理由可以让自己心甘情愿的放弃高考。

陆杳杳觉得母亲没有说错，自己的确很自私，她自私的想无视家里的重担，自私的想留在一个人的身边。

母亲为家里劳心劳累，她面容枯槁，身形消瘦，望向她的眼神都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可奈何，陆杳杳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并且不能这样自私的把所有担子压在她身上。

可她能怎么办呢，毕竟她是个自私的人。

于是她只能用沉默的方式对抗着，压抑着。

杨燕说的工作就是在厂里上班，陆杳杳早就料到了。

因为杨燕和主管认识，提前打过招呼，她俩分配到了同一间宿舍。

陆杳杳和杨燕并不熟，只是作为邻居打过几次照面，她比陆杳杳大5岁，一路上尽职尽责的承担着大姐姐的角色，处处关照着陆杳杳。

宿舍是上下铺的八人间，环境一般，有单独的厕所，不过没有淋浴的地方，需要去澡堂。

陆杳杳轻轻松了一口气，条件说不上好，但是和学校也差不多，她能习惯。

她和李燕是上下床，担心陆杳杳觉得上床不好爬，她将下床留给了陆杳杳。

住在一起的都是年轻姑娘，本以为自己已经算小了，没想到当中还有一个十六岁的。

听到他们叫她秀秀，陆杳杳突然就想起了喻秀，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呢，在教室里学习吗？

“想什么呢？我来帮你铺床。”李燕已经布置好了自己的床，她顺着栏杆爬下来对陆杳杳说道。

陆杳杳回过神来：“不用，燕姐，我会铺床。”

然而李燕已经把她手里的被单抢过去了，她手脚麻利，在小小的空间里活动着：“没事，你小，我照顾你应该的，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问我。”，将床单的一角拉平，她回过头来，圆圆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暖的笑：“姐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木已成舟，你还年轻，未来会发生什么谁能料到，咱在厂里加油干，不信以后混不出头！”

陆杳杳缓慢的点了点头，她想笑笑，但还是笑不出来，最终在脸上形成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她已经不敢想象未来了，她以前那样努力的学习，那样努力的憧憬，即使遭遇了很多次打击，但她只要在读书，就感觉一切还是有希望的。

然而她现在算什么呢，内心的痛苦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从五脏内腑将她烧至灰烬，风一吹，就可以全部吹散。

李燕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