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怎么走回宿舍的陆杳杳已经记不清了，她没有难过，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两年前的遗憾和不甘心至今仍然在每个夜晚反复上涌，在她的心上烧了个大窟窿，时不时就会牵扯出难忍的悲伤。

可是她耗费了那样的代价，如今人却轻飘飘的走了，甚至于母亲的反应都那样平淡，仿佛遗忘了曾经的声嘶力竭。

时隔两年，再次踏入这片土地，它仍旧没有什么变化，熟悉的街景，熟悉的人群，可她的心境却已经天翻地覆。

见到陆杳杳，母亲显得有些无措和惊慌，不像是面对自己的女儿，倒像是在迎接一个远道而来的亲戚。

陆杳杳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陆航长高了不少，已经和她一般高了。对于这个弟弟，陆杳杳也生不起什么怨怼，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已经很可怜了，自己还能再去责怪他什么呢。

在她回来之前，陆母已经把房间收拾过了，把行李放好，陆杳杳平躺在床上放空大脑。

余光看到到角落的猫窝，她突然想起来，从进门开始就没见到雪球，难道又跑出去了？

陆杳杳起身出去，对着厨房母亲的背影问道：“雪球又跑出去了？”

陆母此时正在准备晚饭，听到这话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里刚洗过的番茄又拿到水龙头冲洗了一遍，没有转身，声音带着不自然：“嗯，对，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陆杳杳察觉到有些怪异，但也没多想，正准备回去，却发现了茶几底下的露出的猫粮袋子。

她弯腰把猫粮全拿了出来，意外发现全是她给雪球邮寄的猫粮，看看生产日期，有些已经过期了，而且都没有开封，最新的一袋是她今年六月买的。

“妈，雪球不爱吃这些猫粮吗？”

她有些疑惑，既然雪球不喜欢吃为什么不和她说呢，自己买了那么久全部浪费了。

陆母闻言停止了切菜的动作，她缓缓转过身，对上陆杳杳询问的眼神，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脸上的笑小心翼翼：“杳杳，你听我说，雪球...雪球它去年夏天跑出去了，我以为和往常一样它会自己回来，结果...”，她望着陆杳杳的眼神充满担忧：“结果没再回来，你喜欢猫的话，要不...要不咱再养一只好吗？”

她的语气讨好，生怕陆杳杳听完情绪失控，双手不安的来回擦着。

不，不会再有一只和雪球一样的猫了。

陆杳杳蹲坐在地上，神情微微有些恍惚，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痛，从她心底翻滚，汹涌的冲到了她的咽喉处，难受而又刺痛，她停顿了许久，看着母亲愈加不安的神色，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没事，不用了。”

第二天她把房间里的猫窝拿出去丢了，母亲看着她空着回来的手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什么。

留不住的东西就没必要留了，陆杳杳想。

葬礼办的很简单，到场的只有十几个亲朋好友，陆父不善结交朋友，零星几个也在这两年的昏迷中慢慢走散了。

陆父躺在床上，盖着曾经的衣服，母亲带着陆杳杳和陆航披麻戴孝跪在一边，很多人戴上白布白帽进来磕头，人流穿插在躁动的空气中，喇叭声、哭声和浓重的烟味挤在耳道里。

陆航好奇的四处张望，眼底有隐隐的兴奋，陆母按下他的头，低低流泪。

陆杳杳呆呆的跪着，眼神空洞，脸上没有情绪，她想自己该是哭一哭的，可是眼泪却流不出来。

在跟随人群前往殡仪馆时，路上依稀可以听见七大姑八大姨在被背后说她冷血，亲生父亲去世也不掉一滴眼泪。

她嘴上不禁牵出一抹嘲讽的笑，当初人躺在病床上急需钱来救命时，没有人伸出援手，现在人去世了，他们竟反倒指责起自己来。

父亲就这样变成了一只小盒子，结束了短暂平庸的一生。

出来时，正是大中午，阳光强烈，白云安静。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海里，无声无息。

陶瓷做的盒子触感冰凉，十指连心，这股冰凉好像也侵入了体内，烈日炎炎，陆杳杳却打了个寒颤。

脑海中关于父亲的记忆不多，在此刻，她却突然记起了从前他晚上给自己送来一袋零食，蹒跚离去时的背影，月光下长长的影子沉默寡言。

脸上痒痒的，陆杳杳抬手一摸，原来是泪流了满面。

翌日李思晨来陆家找到了陆杳杳。

见到昔日的旧友，陆杳杳呆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李思晨也不说话，可是眼圈瞬间就红了。

俩人不言不语对视了片刻，最终陆杳杳打破了沉默：“回我房间坐下说吧。”

坐下后，李思晨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本来是来质问陆杳杳的，她想问她为什么无缘无故消失了那么久，电话也打不通，她找陆母，可是她也不告诉自己，陆杳杳就像没在这个小镇上生活过一样，如今放暑假回来却听说她回来了。

她来时气势汹汹，是来宣告既然陆杳杳不留只言片语就把她丢弃了，那她也不要她了，她们的发小情谊就此了断，她知道这样有些幼稚，但是面对陆杳杳，她做不到平平淡淡结束这场友谊。

可是，可是她的杳杳怎么变得这样了呢。

陆杳杳以前也瘦，但却是少女的纤细，瘦弱给她带来的不是骨感，而是一种文艺清新的美。

可是现在，她是极瘦的，一把骨伶仃，薄薄的一层皮肉贴在那骨节上，好似秋天的一片落叶，风一吹就要倒下了。

“怎么哭了呢，是我的错，离开也不和你说一声。”陆杳杳有些歉疚的说道，伸手抹去李思晨脸上的泪水。

李思晨抓住她的手，连连摇头：“没...没事，杳杳啊，”她眼里盛满心疼：“你怎么...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开心，你...你到底去哪儿了，你怎么什么也不告诉我。”

陆杳杳眼睫垂下，盯着手背上汇聚又滑落的几滴泪珠，只觉喉咙干涩，有些说不出话。

她想自己真的很自私，当时只觉得自己人生失意，便无缘由的憎恨全世界，忘记了身边那些关心自己的人。

这一趟回来，她想到过会面对李思晨，已经做好了如果她来问自己便道歉的打算，她的预想很轻松很平静，而如今李思晨坐在她对面泣不成声，开口说的却是自己有没有好好吃饭，她才知道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泪，滚烫的落在了她左胸膛柔软的心脏，化成熔岩，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横冲直撞她心底的每一个角落，带着暖意却也有些疼痛。

陆杳杳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已恢复平静。

她弯起眼眸，冲李思晨浅浅地笑：“我以前就瘦呀，现在也一样，你就是太久没见我啦。”

“我家那会儿出了点事，没继续上学了，我就去深圳打工了，虽然刚开始觉得有些难过吧，现在也好很多了，对不起啊，没有联系你，你可以原谅我吗，思晨?”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李思晨的心里却酸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