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少势弱，不能久持。”

退出城区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又该何去何从呢，就地解散不失为一次优选，方城内外人人习武的局面已然打开，再难逆转。

现在只要解散教会，逃亡他地，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愿意离开者，可以现在离去。”漫天的风雪里，马建的脚步没有停止，声音顺着寒风往后传递，吹进每一个人的心底。

久久没有回应。

马建神色凝重，忽的顿住，回头看去。

众人也是停下脚步看向眼前的男子，目光闪烁，似有光芒。“你们不过是普通的农民百姓，我们已经达成了我们的目标，以后，方城将是一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接下来，好好活着就行。”

马建语重心长道。

人群中有人昂起头来，不顾漫天风雪在脸上刺棱。

“走了愧疚一辈子，不走值这一辈子。”

“你们的家人呢，一走了之？”

“还有大哥，二哥，二弟，三弟……他们会过的更好，也能够撑起这个家。”

诚恳的回答。

“哈！好！”马建不再多劝，继续朝往日的聚集地前行。

清冷的村庄里，早已没有了人烟，都被马建等人劝谏搬往其他地方。只剩下中心的大屋，声音嘹亮，这是道场也是坟场。

………

漫天的大雪不太好走，万幸，中间没出什么意外。

方城知县与千户还是有惊无险的接到殿下的尊驾，并将其迎入城中。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城中的氛围，让人感觉到莫名的沉闷与不安。

“知县大人，就由您去安置殿下吧，我去问下城中境况。”千户出声道。

吕山天赋不错，为人也算有些眼力见，如今尊驾入城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见人影，这令千户心中有些不满。

知县并不推辞，带着车马队伍往城中行进。

千户登上城墙，他派吕山镇守城池，城门处必然是每天都要关顾的地方。

看见如松柏一般挺立的兵长，千户沉声道：“吕山没有太为难你吧。”

“自然不会，也没那个必要。”兵长没有转移他的视线。

“城内最近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吧。”

兵长这才转过头来，深邃的目光透过千户，不急不慢的吐出三个字。

“天破了。”

“吕山死了？”

“死了，尸骨无存。”

“城里倒没有看起来那么狼狈。”

“因为匪徒是人们口中的活菩萨。”

“我早该想到的，一个地主家的少爷行善。”

千户喃喃道，底下人都说这没有什么，但自从马建从此事之初，就已经与城内武人背道而驰了，这么一天也是意料之中。

方城里没有私人武馆，只有官方设立，千户为总教，马建和吕山以及眼前的兵长都曾是武馆的学徒。

学文不成来学武的人多了，学武的同时学医的倒是头一回见，毫无意外，他与武行里的人员格格不入。

“你是他的学长，你把他放进来了？”

这是个直接的问题。

“是的。”兵长的回答毫不意外，正是这份刚毅直率的性格，千户才会让他掌兵。

吕山，只不过是拉帮结派，数十人的低阶武夫，掀不起什么大浪。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好人。”

“好人？现在呢？他成了匪祸，你还认为他是好人吗？”

“仍然是。”兵长的回答毫不犹豫。

“城中有什么损失吗？”千户对兵长的回答有些失望。好人去当匪徒，还是好人吗？

“没有，只是几处书局被征用，印了几天的册子。”兵长如实回答。

“那就好，继续值守吧。还算是不错的结果。”千户伸手拍上兵长的肩膀，没有伤亡那便是最好的结局，只不过让他诧异的是，一群邪教匪徒进城居然只是为了传播教义。

这一动作做出后却很难收回尽管刚刚就已经察觉异样，现在才真正的证实心中所想。

“你成了二品武夫？”千户为他感到喜悦，一品武夫在城中太过寻常，不然也不会让他来城墙上做一位兵长。

前些日，城中大部分兵卒都被带出城去护送迎接尊驾。城中只留下一位兵长加近百兵卒，以及吕山和他的官戚们。

虽然不算兵力众多，但守城还是绰绰有余，而今既然贼人骗入城中，武人尽死，普通兵卒失去斗志尚能理解。

“他带来的不是虚无的教义，是切实的颠覆。”兵长似是读懂千户心中的疑惑。

“武法，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武法。大雨百密一疏，还是留下这一抹祸根，现在它恐怕要遍布整个南国天下了。”

兵长内心吃惊，毕竟离前朝覆灭早已经过了两百多年之久，早在大雨建立之初便已经宣告销毁所有武法，成为武人的方法便只有最原始的食灵锻体。

“城中所有人知道了？”

“差不多。”

模拟两可的回答让千户不知作何感想。

“这不是我们能私自处理的了，我会去请示上级。”千户胸口好似压着大石，让他难以接受。

带着脑海里的疑虑，千户回到了县署。见到了等待多时了县令。

“殿下呢？”见知县并没有相陪，千户问道。

“殿下说旅途劳困，先歇息了。”

千户将发生的事尽数告知与知县。

“看来我们又得去靠扰殿下了，怎么处置由身为皇室的殿下来抉择再合适不过。”

二人决定之后，赶往方城安置处。

屋内是安睡的小五。

屋外的白伯看着遍地的栀子花，轻轻嗅去，只闻到一股冷意。

随后便是熟悉的两人映入眼帘。

“大人，下官有要事禀报。”

“何事？”

二人又将城中发生之事再一次述说。

“下官以为此时未有殿下可做决断。”

白伯看着眼前低首的两人，神色之中看不出喜怒。“我怎么觉得这事就不该殿下来管呢。”

二人心中惊疑，却未有言语。

“这样的国家大事，理当由禀告上级，直达圣听，自有圣意决断，由我家殿下来做，岂不是逾矩了。”

“下官一时糊涂。”二人一起出声。

“那边按照流程来吧。”白伯说完便有送客之意。

二人退出安置所后，便决定由千户前往府城禀报，知县留在城中继续处理此事。

回到县署里，知县十分恼火，原以为匪乱祸城已经是最糟糕的结局了，没想到直接触犯了国之大禁。他已经可以预料到没有处理好此事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给我立刻通缉马建。”知县命令手下人赶紧去张贴告示。

“那，马家要一并通缉吗？”底下人小心问道。

“当然不行，马家那老东西三品武者你去抓吗？”知县真是恼火手下人一点机灵劲没有。

“是是是。”得令的人连忙退去。

一张张画像马上便贴遍了大街小巷。

“这可怎么办啊，马大好人要被抓了”

“他不会把我们都抓起来吧”

“怎么会，我们城里这么多人，难不成都抓起来？”

“就是，要不是人家活菩萨，咱们哪能遇得到这天大的好事。”

“光说有什么用，现在活菩萨都是变成泥菩萨自身难保了。”

“那能怎么办……”

告示面前不一会就吸引力众人前来观望，人声鼎沸，你一言我一语。

隔着老远的阿乾也看到这一幕，没有多言，默默离开。

城墙处，兵长仍然屹立在纷飞白雪之中，厚实的铠甲也抵挡不住寒冷对那个热心的侵蚀。

“你要出城？”一旁的士卒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年轻小伙。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出城了，万一被有心人看见了，落一个通匪的名号可不好。”有士卒劝诫道。

“让他出去吧。”兵长开口。

士卒放行，年轻的身影在大雪中渐行渐远。

县衙内，通风报信的人早已来到，正所谓人多眼杂，城内的眼睛又多了起来。

“南城门又放人出去了。”

“哼。匪患就是他放进来的，现在又放人出去，不是通风报信是什么，要是出了问题，抓不到马建，我拿他试问。”

顿了顿，知县又道

“还有，赶紧派人去把他换下来，连着那些兵卒一起换下来。”

“这……千户那边怎么办。”报信之人有些犹豫。

“还千户，这事要是处理不好，我这个知县和他那个千户就都做到头了。”

来人不敢回声，领命之后退出县衙。

城墙上，有士卒来到兵长身旁。

“头儿，有人说得知县的命令来顶替我们………”

话未说完，一列行伍便以来到跟前。

“南门兵长，我来接管此门城务。”

“好。”兵长简单的回应。

“那我们之后干什么？”有士卒问。

来人不语。

“回家休息几天，怎么，嫌干的事不够多？”

兵长答复了他。

众人带着沉闷的心情离开了城墙。

“阿乾出去了回来怎么办。”有人小声问。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兵长望着漫天的白雪，寒意袭人。

阿乾出城之后，便直奔教会而去。

对开大门，看向院落，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零落，数十人聚集在此。

“你们还留在这里干嘛？”阿乾不解。

“为什么不逃，你们成了武人，去哪里活不下去，就算是要继续这一番事业也未尝不可。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阿乾望着眼前的众人，众人也是直勾勾的看着他。有人微笑，有人严肃，有人眼露怜悯，有人面带遗憾。不过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片沉寂。

这些人让他感到陌生，在之前的教会里，这些人就像是一群动物，偶然间能够通晓人意。

可如今，每一个都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各种各样的情感浮现在脸庞，先前的麻木一去不返。

“那你为什么要来呢？”人群之后传来了问话，是马建的声音。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送死罢了，你们让方城内外人人得以习武，不该有此结局。”

“阿乾，什么样的结局才算得上好呢？”又是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是金姐。

“这不算一个好结局。”阿乾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教主不是说过只有活着，人生才能有一个又一个意义吗。”

“可是他已经死了。”金姐的言语里没有情感，让阿乾感到一阵冷漠。

“我们的意义也已经完成了不是吗，我们来为了这一刻，我们走为了这一刻永存。”

“不不………不是这样的。”阿乾难以接受这种说辞。

“阿乾，我走之后，天下人皆可为马建。”

这一句话好似一盆冷水，彻底浇灭阿乾心中的火焰。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落荒而逃，迷失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院落中的众人就这样默默看着他的离去，无动于衷。

白雪覆盖了雪中孤单的身影，连眼角不知何时也沾染了白衣，他好似一个迟暮老人，满头白发，在雪中难以寸进。

“一定还有什么方法……”他如是说道。

还有什么呢，还有一位三品武者，马老爷。

想到这，阿乾仿佛又有了希望，双腿又恢复了知觉，朝着既定的方向蹒跚而去。

马家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小刚和马老爷两个人。

每天马老爷不是盯着大雪发愣就是嘴上骂着不孝子。小刚感觉这样下去马老爷会不会脑子坏掉，不过他可不敢说出来。

要是让他知道马少爷在哪，去拖也把他拖回来。

这一日，他仍旧是照常和马老爷在门口看雪。

单调，枯燥，乏味，平淡。

这一次，倒是有了些许不同。

风雪里，出现了一道黑影。

如果是马少爷就好了，小刚心里这样想着。

不是也行，过来和他说说话也行，不然可太闷了。

黑影越来越近了，仿佛就是直奔他们马家而来。

看清了来人，不是马建，看这衣着，不像是附近的农夫。

“有什么事吗？”小刚问起近前的人。

那人并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马老爷，马老爷仿佛也从这眼神之中读出些许含义。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只见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份折纸，交付到马老爷的手中。马老爷将其摊开，原本折起的纸张打开后，赫然出现的是马建的通缉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