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这花朝宴上，还有一人的视线也默默流转于宴席之中。

贺行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酒樽轻晃，他的位子在众人之上，此时将下方看了个清楚，很快，他就看到了镇国公府一家……

后排坐着的陆清鸢。

方才她唤陆茗姐姐，所以，是姓陆？

贺行渊心中闪过一丝不解，面前人，活脱脱就是一个窈窕的女子，身段儿也不错，眉眼却……

怎会如此相像？

神奇的是，气质却不太一样。

秦远可不会用那样恭恭敬敬的语气与他说话，他那样洒脱，最怕的就是麻烦，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就算见自己是太子，贺行渊自顾自地想：

秦远也绝不可能屈服。

方才……

那姑娘嘴皮子不错。

与他母后说话都字句斟酌，极为会看眼色。

宴会过半，贺行渊注意到元宣帝与上官氏的打量，于是，他眼睛都没多抬一下。

令人看不出心思。

他若是再看那陆二小姐久一点啊……

不用明日，今晚，黄公公就要安排人到他床上了。

又一炷香过去。

贺时韫放下酒杯，起身拱手，“皇上，臣近日旧伤复发，方才一时贪酒，突有些头目发晕，怕扰了诸位兴致，先行告辞。”

说着还撑了些桌子。

陆茗一直没注意，瞧那桌面上好几壶酒，当即忙起身将人扶住，“没事吧？”

贺时韫摇摇头。

“旧伤复发？”

“阿韫一向是最能喝的，想必这药物与酒不能相容……”元宣帝一瞧急了，挥挥手，“来人，将怀王扶下去，让太医瞧了再回府！”

“谢过陛下。”

贺时韫揉了揉眉心。

允肃和黄公公一齐上前扶人。

陆茗行了礼，贺时韫顺势揽住她的肩膀，踉踉跄跄地越过众人。

这番场景大家都瞧着。

陆伯屿也投去目光，姜氏一见女婿这般，给丈夫使了个眼神，“妾身放心不下，去瞧瞧哟哟与阿韫……”

“去吧。”

陆伯屿拍拍妻子的手。

姜氏搭着丫鬟的手起身，匆匆往外去了。

这时候，众人还在看戏呢，元宣帝另一边的温贵妃，不由笑了：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怀王与王妃新婚不过两月，如此看来，倒是恩爱得紧呢，臣妾记着陛下当初还疑惑这门亲事，问过怀王，如今可是知晓原因了？”

贵妃温氏。

堪称千年难得的美人儿。

不过说了几句话，那调子软哝轻语，比起京中女子的端庄大气，可是独一份的吸引人。

此时众人都看向她。

温贵妃笑着放下酒樽，仰头看向皇上，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完全不刻意，可那袖子上的金线牡丹花儿，栩栩如生一般。

衬得她脸蛋明媚漂亮。

“你呀——”

元宣帝眼中宠溺，“就爱与朕打听些孩子们的事儿。”

“臣妾也是为在场的人解惑。”

温贵妃莞尔一笑，眉心花钿极美，“如今想来，怀王与怀王妃，不过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儿，晟儿除了对他太子哥哥，最为仰慕怀王……”

“如今有个成家立业的榜样，晟儿自会看齐，臣妾自然开心。”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

元宣帝龙颜大悦。

温贵妃也笑了，当即往后一望，一宝蓝色蟒袍的男子起身，年纪尚轻却眼神睿智，正是温贵妃与元宣帝之子——

三皇子贺凌晟。

他拱手道，“请父皇放心，晟儿定是不负父皇与母妃所望。”

“好孩子……”

元宣帝眼中笑意渐深。

贺行渊看着这一幕，心中嗤笑，收回视线之时，却看到上官氏得体的笑意下……紧紧攥着的凤袍袖子，护甲掉在了腿上。

他笑了笑，低眸看向手中酒樽。

母妃到了如今还如此敏感伤心，到底还图什么？

上官氏自十六岁，元宣帝还是亲王之时就嫁与他，先太子叛乱谋反，先帝罢黜太子传位给二儿子永亲王，也就是如今的元宣帝。

算是众望所归。

上官氏，也自然而然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作为正妻，她为元宣帝生下二子一女，贺行渊，是在亲王府生下的嫡子，继位为太子，上官氏也眼看着登基后的元宣帝，封妃纳妾……

一个又一个。

曾几何时。

是否记得在永亲王府的时光？

贺行渊之所以这样想，是眼睁睁看着，上官氏可以舍下自己，为元宣帝擢选一个又一个妻子，这么些年，宫中一个接一个皇子公主出生……

上官氏出手过。

都做的滴水不漏，毫无痕迹。

可到底是为人母，不过三次，她也就此收手。

上官氏接受了皇后这个高贵的身份，而不仅仅是妻子，像是给自己画地为牢。

会伤心。

人前却还是端庄得体。

贺行渊想：他这一生若不曾体会过，或许不会去奢望，当一个自由自在的男子，娶妻生子，只与一人。

帝王之情爱，是要分给一人又一人。

有人拥有了帝王之爱，便会有人对着那高耸冰冷的宫墙，从月亮西沉至太阳升起，多少新人笑旧人哭。

贺行渊将酒杯一饮而尽。

曾经……

曾经，他的父亲只是他一人的父亲，儒雅温柔，陪他蹴鞠驾马、带他上山狩猎、游玩，也曾将他拥在怀中，点上灯，与他一同读书练字。

父亲，曾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可如今父亲成为了帝王，成为了很多人的父亲。

帝王之爱，如何才能给予一人？

这本就是谬谈。

贺行渊仰头，又将斟满的酒杯饮下，辛辣刺激的酒水满满灌入喉咙，他从中获得了一丝清明，也有眩晕。

这矛盾感令人上瘾。

迷迷糊糊地，他好似又看清了眼前，那个清瘦窈窕的女子……

陆，她姓陆。

名字是……

“殿下，您这是……”

黄公公哎哟一声，立马上前搀扶，见贺行渊还在继续喝酒，酒樽对着一处举起，晃了晃，“命人去查一查镇国公府，陆家二姑娘的名讳……”

“殿，殿下是认真的？”

黄公公一惊，随即，大喜过望，顺着视线一瞧，“是……户部尚书，陆伯屿陆大人当家的镇国公府，陆二姑娘，是吧？”

贺行渊面色酡红，一把推开他。

撑着头皱眉道：

“叫你去你就去……”

“对了，顺便再查一查一个叫秦……”贺行渊说完又停顿下来，嘟囔道：“也罢，他连家宅都不曾告诉孤，怕是害怕孤去寻他……”

贺行渊把酒樽举在眼前。

笑了下。

“孤就不信……遇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