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才六岁。”

姜氏也不说出更多的话。

这一句，足够陆茗理解他们的担忧，果然，她听母亲说道：“这些年，你爹爹对你三叔终归是愧疚……”

陆茗轻轻嗯了一声。

是了。

外面有流言——

镇国公府大房二房功成名就，孩子一个比一个规矩懂事，偏生，陆家出了个陆安尧这样的种。

没有官爵加身，文墨狗屁不通。

靠着大哥二哥分下来的十来家铺子，却还没点出息。

殊不知……

曾经的陆安尧，也是乖顺善良的大户人家的公子，虽说比前两个哥哥差劲些，行事作风倒也安分。

只不过没多久，陆家双亲遭病，先后离世，大儿子承袭。

陆伯屿接大任掌权，一心迎娶荣国公之女姜氏，京中贵女出了名的美人，家世显赫，夫妻恩爱和睦。

别提有多少人羡慕。

同年。

刚满十七岁的陆安尧，带回了一女子。

自然不是如今的李氏。

听闻，那姑娘是陆安尧常去的书坊掌柜的表妹，只知道唤作阿莹，出落的水灵灵的，瞧着还算标致，就是性子十分羞涩，说话小小弱弱的。

至于如何相识……

陆安尧不善史书策论。

偏生教书的先生正是陆伯屿的老师，十分看重学生资质，届时陆伯屿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已然升官加爵。

坐到了户部尚书之位。

若不是有这一层关系……

陆安尧本就没有机会拜师。

父母离世，他不愿让人觉得自己落后于大哥二哥，每日都去书坊，那儿也算是个清净之地。

陆安尧想多看些书提升自己。

日日去，时时去。

到了后来——

每回他要拿的那几本书，都放在了触手可及的位置，他一开始没在意，明明是如此常用的策论名书，被人摸得翻起了毛边，为何一连半月都未曾动过。

直到……

有一日，陆安尧早去了些时辰。

那时，阿莹正颤颤巍巍踩着木梯，将客人放在最上一格的书册拿下，整理好，小心翼翼放在他常用的书籍旁边。

然后才打扫干净书架，离开。

陆安尧心照不宣地与人玩了一个月捉迷藏，他来的早，会在一旁看小姑娘偷偷整理归置他要用的书籍，他看书时，她躲在书架后偷瞄。

直到一位醉酒的公子出手。

挑逗阿莹。

陆安尧当即冲了过去，与人打的不分上下，回国公府还被陆伯屿训了一通。

那时候，姜氏才入国公府，贯彻了长嫂如母这四个字，一边为二弟选亲，还不忘日日命丫鬟送药去。

可惜陆安尧也没涂。

他顶着嘴角的淤青，在书坊受了好几回阿莹的谢礼。

在书坊久坐，都要交五十文茶水银，偏生只有陆安尧的茶盘里，又是枣糕又是新的腰带……

那腰带甚至还没陆安尧做靴子的料子好，但，他还是都收下了。

后来才知道……

阿莹攒了两个月的铜钱，才能省吃俭用买下那用料，亲手给他缝制的腰带。

这样持续了一段日子。

终于，陆安尧抓到了偷偷看了他许久的小姑娘，偶尔会多给掌柜些银子，让阿莹陪着给他伴读。

磨墨拿纸一些轻松些的活儿。

一来二去。

两人私定终身。

于是，就有了一开始的那一幕：陆安尧带人回了镇国公府。

在陆伯屿和姜氏面前，陆安尧宣布要娶阿莹为妻，她这才第一回知道心上人的家室，全程只喊了人。

一句话不敢说。

陆伯屿是当家做主的那个，没拒绝也没答应，作为新妇的姜氏却温柔大方，与人说话。

可没办法。

阿莹本就出身低微，遇上这样明媚的女子，顿时自卑到了极点。

陆安尧带着人出府之后，心中低落，却一笑而过，安慰阿莹说大哥既然没当场说什么，自然是要再考虑考虑的。

阿莹犹豫地点点头。

离别之时，她依依不舍地与人散步了许久，预料到了什么一般。

不久，到了考试的日子——

陆安尧按捺着见不到心上人的煎熬，一连几日，考完第一个出了考场，心急如焚地去书坊找人，却见那掌柜支支吾吾。

任谁都看得出的不对劲。

逼问下，他知道了真相：

早在他赶考的第一日，镇国公府就有人来找阿莹。

阿莹不过是一乡镇姑娘，为了逃避家中把她说亲给一屠户，才寄人篱下在书坊掌柜表哥家。

掌柜大这阿莹十岁。

他本就对这小水灵灵的小表妹心有妄念，充当一回好汉将人带来城中，阿莹整日在这书坊走动，那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小腰小脸蛋……

瞧着也开心。

掌柜心里也盘算着，在家中偷偷摸摸将人要了。

没想到，阿莹竟然攀上了陆安尧这位贵公子，竟然还带她回府了。

再然后——

镇国公府给了阿莹一大笔银子不说，还拿了三百两给他书坊，让他务必好好将人送回乡下。

嘱咐他若是良人，最好，能帮说成阿莹那一门乡下的亲事。

这银子实在是寻常人家不敢想的。

掌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占表妹便宜的心思也没了，火急火燎的把人带下乡。

阿莹全程没吵没闹。

听闻，镇上已经在操办酒席了。

陆安尧听到这些，将那书坊砸了大半，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寻到阿莹家中时，看到的却不是一片喜庆的红……

而是蒙着白布的尸体。

阿莹在结婚头一日，跳河了，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闭气，救不活了。

在那之后不久——

陆安尧落榜。

从此以后，他性情大变，变得十分滑头圆润，最是讨厌读书人打交道，除了将事情闹大，玩的再花，陆伯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时常为人清理后事。

最好的例子，便是陆吟儿的生母谢姨娘，一寻常商户的庶女，是陆安尧在外与人厮混，不料谢姨娘身怀有孕。

从三房小门抬回来的。

陆伯屿与姜氏从中把关，谢姨娘这事儿不算大，在与李氏成亲之前，陆安尧在京中名声不差。

与什么人成亲，喜欢哪家的姑娘……

陆安尧自个儿决定的。

当他说出要娶吏部司李员外郎的小女儿李氏时，陆伯屿只犹豫片刻，便答应了。

李氏身世不算高。

父亲只是个四品官。

不过，这小姑娘在家中受尽宠爱，出了名的娇惯无礼，大字不识。

这门亲事不像是对相爱之人的求娶，更像是，一场报复。

一场对家中实实在在的对抗。

不过起初，日子过的还算相安无事。

陆安尧对李氏没什么感情，好歹，也没明面上去那倚香楼寻花问柳，夫君不那么爱她，也是李氏性子变得刁钻的原因之一。

万万没想到——

文哥儿出生的那一年，陆安尧喝了酒回来，满心不耐烦地去瞧。

结果却哭了。

不知是哪儿来的缘分……文哥儿生的不太像李氏，七分像陆安尧，眼睛圆溜溜的，眉毛稀疏却十分秀气，笑起来可爱又天真。

越来越长开了。

竟然与那阿莹有两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