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雨总是来的突然。

还未到太阳西沉之时，乌云压城。

街上的摊贩也趁着大雨之前，纷纷收了东西，拉着玩耍的孩童归家。

陆茗的记忆里……

许久没有这样大的雨了。

她坐在一窗边，侧对着院子，耳边是轰鸣的雷声，和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嘈杂又急切的雨，落得令人有些心惊。

“怎么下这样大的雨呀……”

绿竹在一旁抱怨。

陆茗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袖子向上卷起，露出小臂，啪嗒啪嗒的雨就这样落在她掌心。

“墨兰这是去哪儿了？”

绿竹在一旁打理花，感受到自家夫人今日特别安静，柔声开口：“夫人，柳管事说宫里的人来报，王爷的马车应当……”

“呀，王爷回来了！”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

陆茗也看到了院子里的人影，那人挺拔如松，负手而来。

贺时韫在不远不近处停下了步子。

打伞的是允肃，他适时退后一步，将油纸伞抬起，顺着人视线一同看去。

只一眼。

允肃便低下眼眸。

惊鸿一瞥中，正是窗边伸出手接雨的陆茗。

待贺时韫重新提起步子，走入屋内，绿竹拿下去披风，陆茗这才真正露出一丝浅笑。

“回来啦。”

“用完膳了？”

“嗯。”

陆茗轻点头。

贺时韫从身后抱住她，惹得人侧头，顷刻间，她听到耳边男人低语：“那一次，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你同样坐在窗边。”

“什么？”

陆茗声音也不由放轻，问他：“什么样的雨天？”

“上一世的时候。”

贺时韫在她身旁坐下，他一只手臂拦在她胸前，温软入怀，“那日，我见你让丫鬟送了孩子归家，一人在医馆躲雨。”

“我便让人给你送了伞。”

陆茗一开始没想起来。

可听到这完整的场景和故事后，脑海突然闪过画面，看向他。

“马车上的人……”

“是我。”

贺时韫搭上她放在腿上的手，捏了捏她纤细的指尖，“你在安王府病逝的消息传来，此后，每遇到雨天，我都想过无数次。”

“若是那一日……”

“我没有恪守那些礼仪规矩，下来与你说说话，这一世来时，便不用匆匆在提亲之日将你娶来，又离开，让你那样惶恐。”

陆茗鼻尖一酸。

“你没有告诉我……”

“无妨，忽而想到便与你说了。”

贺时韫主动找话题：“听闻今日将你四妹妹带了回来，发生了何事？”

陆茗显然还没从刚才的话抽离。

听闻此番话……

她微微摇头。

“没有。”

贺时韫看出她心绪不佳，不想妻子为方才自己说的话伤心，委婉说了些上一世遇见她的事儿，仿佛历历在目。

陆茗听得认真。

不等他说完，她靠在人怀里便有些困意。

“想睡了？”

“嗯。”

陆茗从昨儿开始，便觉得身子极为容易乏累，算起日子，她也快要来月事了。

于是也没多想。

贺时韫洗漱完，从净室回到屋子，见她已经小憩过去了。

他没有喊丫鬟，亲自熄了灯，上了榻将人揽入怀中，这时候，陆茗却浅浅睁开眼睛，往他怀里埋了埋。

“睡不着？”

陆茗没有多说什么。

她很累了，此时被充满他气息的怀抱桎梏住，她方觉温暖安心。

夏夜也不例外。

就在刚才——

墨兰说陆吟儿已经从海棠苑，搬到后院厢房去了，一人在院中吹了一下午的凉风，怎么都不愿意进去。

陆茗浅浅闭上眼睛。

这是她的安排。

她听了陆吟儿的话，不可能不害怕。

陆烟两世落水。

李氏六个月的身孕小产，活生生掉了一个孩子。

都是陆吟儿所为。

可惜她的那些话，也在陆茗耳边不断回响——

“姐姐，没有为什么。”

“人总要相信些什么，才能活下去。”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什么想要的东西，那些不属于我的，就不是我该有的。”

“爹爹喜欢弟弟，从没想起还有我这个大女儿……”

“我娘害怕母亲，她不敢多求，娘只有在爹爹来她院子的时候，才会开心，爹爹来一次，她才会想起对我关心一点。”

“可我不爱说话，不讨喜，连嬷嬷也不喜欢我。”

“我原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孤单。”

陆吟儿说这话的时候……

嘴角的笑，很是清浅漂亮。

“直到我七岁那年。”

“你和二哥偷偷谋划，要跑去很远的地方放风筝，我听到了，我坐在角落的秋千上不敢说话，怕你们知道我在。”

“我努力把自己缩小一点。”

“二哥发现我之后，气势汹汹就要捂住我的嘴，威胁我不许说出来，是你骂了他，还和国公夫人告状，说他欺负我。”

“二哥从那以后见我都绕道走。”

“他总是对我生气。”

“可是他从来没嘲讽过我，每次遇到，反倒是让丫鬟把他的零嘴给我吃，说我看着干干瘦瘦的，一点儿都不像是国公府的孩子，不好看。”

“可是我很开心。”

“我终于不是一个没有人看到的孩子了。”

“但……”

“我最喜欢的还是姐姐你。”

陆吟儿明明是笑着的，可又那样悲伤，“你教会我第一次放风筝，我特别特别笨，什么都学不会……”

“你也从来不生气。”

“我九岁那年，你让人给我送了新鞋子，丫鬟说是你特意给我挑的，我一直没有舍得穿。”

“你出嫁后两次回门，都给我准备了礼物，我从没见过那样精美的头面和钗子，如果不是你，那些东西摆在铺子里，我一辈子也舍不得买。”

“今年上巳节……”

“是我与你最亲近的一次了。”

陆吟儿仿佛讲述别人的故事。

那样淡漠。

“你拉着烟姐姐，牵着我，让她带我介绍给她的朋友认识，让我融入他们。”

“我知道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因为……”

“小时候，放风筝是你让你的嬷嬷带我，你不能晒太阳，鞋子，是国公府给小辈一人一双的新年行头，你只是顺手挑了给我。”

“回门礼是每人都有的。”

“上巳节……是你本就性子和善，对我好，不是因为我是陆吟儿，是因为，我还是国公府的女儿，你名义上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