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桌上几人相对。

墨兰泡好茶，按照吩咐去给宝儿浇水了，小家伙昨晚没附灵，今早是要回去的。

此时——

陆茗还在一次次震惊。

“不是……绝症吗？”

“你以为呢？”

胡霁喝口茶，瞥了眼沉思的贺时韫，也不和他们废话，“我早在看阿桃时脉象时，就已然发现你妻子的身份，这病我就看过一个人，能不知道？”

“你们从实说来——”

“阿桃这段日子，可是受了几次伤？”

“是。”

贺时韫没有隐瞒。

胡霁眼里晦暗不明，“几次，都是极伤元气的，看样子，也失了不少血……”

“你们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陆茗回想了许久。

下意识摇头，没曾想，余光闪过那满满当当的水缸，她忽然灵光一现。

“每日药浴的时辰……”

“不错。”

胡霁把玩着茶杯，“想必这一路上，泡药浴的时辰并不准时，自然也没有发现，已经不需要按时，也没有发作。”

“还请公子明示。”

陆茗深吸一口气。

在马上就要接近真相之时，她竟然会觉得……害怕。

一直所坚持相信的东西，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徒劳，折磨你许久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提。

如同所有人……

诊断她难孕。

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胡霁露出笑，眼中却没有什么热情：

“治好你这病，其实非常简单，我早在当年为你诊治之时，就已经发现，那就是……与人遇毒蛇噬咬一样，用常理之法——”

一道声音，与胡霁的接下来的话异口同声：

“放血。”

胡霁看向贺时韫，笑了，“没错。”

陆茗手心已然出了汗。

“可……当年我爹娘千金求您医治，公子只在府上留了数日，突然失踪，也不曾向他们透露半分此法，是为何？”

贺时韫没有附和。

因胡霁如他所料的一样，他往后一靠，一脸“你开玩笑呢”的神色。

“你当时还没现在一半儿大，整日就和没气儿似的，你爹娘都求神婆来给你做法了，我说我要拿刀子在你身上乱划放血……”

“我能活着走出你家？”

陆茗：“……”

贺时韫：“……”

就知道是他的作风。

“只有此法？”

贺时韫看胡霁坐没坐相，也没说什么，“若是要根治，应当不会这么轻易。”

“嗯哼！”

胡霁撑着头，“你开玩笑呢，目前她这身体的状况，我起码……要在她身上要害处，取不下七次血，养好了又放，放完又养，稍不注意就……”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差不多把全身血再放一半，就你早上洗漱的木盆，装满。”

现场无人再说话。

可胡霁还在继续——

“对了，她现在还年轻，这治病要趁早，为了保她命我得拖长战线，至少得耗个五六年，加上调养身子……啧，倒是有些麻烦。”

“你们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吧？”

胡霁指尖敲了敲桌子。

“最好别要。”

“生产极为伤气血，对别的女子来说是鬼门关，对她啊，就是阎王爷来直接要人……她极大可能会死在产房里。”

顿时……

周围安静无比。

陆茗的意识告诉她……她应该是要绝望的。

这方法听起来轻易，却是实实在在的凶险，整个人在鬼门关走一趟，也差不多了。

也算是清楚……

胡霁当年为什么滚了。

若这话真在当年说了，镇国公府先是会说胡霁口出狂言，加害嫡小姐。

再把人暗自杀了。

现在……

陆茗下意识看向贺时韫，果然，他低垂的眸色浓得化不开，手臂青筋暴起，就在他缄默无言片刻后……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有几成把握，她可以在治好之后，比现在要好？”

“那，我不治了吧。”

胡霁听到这儿，终于舍得抬起眼睛，在两人身上巡视一圈。

啧！

看小桃子的身体谈情说爱，他还是非常不得劲……

陆茗话短。

早早收了声音。

可还是令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尤其是贺时韫。

他看向她的神色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压抑的情绪太多。

“呦呦，不要胡闹。”

本就是为她的病而来。

千载难逢的机会找到胡霁，这也是陆茗一直以来的心愿。

他不愿意她这般轻易放弃。

“……可是很疼。”

陆茗找了最简单的理由，“比起注意些，不要晒太阳，每天泡在药浴里，这样治疗的过程……会使我更加丧失活着的勇气，不是吗？”

贺时韫声音有些沉：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宝儿也是，我希望你不要有顾虑，不要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可是我在意。”

陆茗喃喃道：“我已经错过了很多东西……”

她上一世的遗憾很多。

不仅仅是治好自己的病，也是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啊……

慢慢的慢慢的，已经熬成了一种执念，这么多年，不致命的病，事实上她也习惯了，不过是每日麻烦些而已。

这不仅仅是在权衡利弊。

也是她做出了选择。

贺时韫怎会不知她的心中所想，一次次给他的呦呦机会，又打碎她的期待，他何尝不觉得残忍？

可是不管如何，他都不想她后悔。

“我们有宝儿了。”

“……是。”

陆茗看向他，“若我是与你一起从小就养育宝儿，或许，我不会有这么大的执念，可我遇到宝儿时，她已经会走路、会喊我娘亲了……”

“我也答应过宝儿，给她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也答应过你。”

陆茗很直白地剖开内心。

不加修饰的：

“现在有了机会，告诉我一切都可以拥有，我不想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像曾经的我那样，阿韫，我一直以为你懂我。”

贺时韫被她柔软的目光……

震得心脏发紧。

他在那样带着期盼的目光下，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不治疗的情形下……若是她有孕，会有危险吗？”

“这个倒不会。”胡霁回答。

陆茗松了口气。

“那……孩子会受到我的病影响吗？”

胡霁看了一场好戏，对于问题，还是很诚实地耸耸肩，“几乎不会，你属于后天的血液毒症，最大的表现就是肌肤，但，我不能给予你肯定。”

“胎儿与母亲的血关系密切，你的身体，需要给予胎儿养分。”

“我只有七成把握。”

七成……

听上去很多，其实也很少。

陆茗感受到手被贺时韫握住，那是他无声的拒绝。

他以为呢？

陆茗心下苦涩，她再怎么不理智，都不会搭上自己和孩子一起。

她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

“呦呦——”

贺时韫只蹙眉念了两个字，陆茗却道，“早晨外面空气很好，我一个人走走，你还有想问的，就问问。”

他沉默良久。

慢慢松手。

“小心脚下石头。”

陆茗笑着点头。

似乎没有什么不开心。

可就在她往外走了几步后，看到屋子前的人儿——

“阿桃？”

阿桃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不知胡霁给的是神药还是什么……步态都轻盈了不少。

陆茗见她走来，下意识道：

“你伤好了吗？”

没想到阿桃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胡霁和贺时韫面前，眼神冷冷：

“老家伙，治病。”

胡霁：“……”

他不是没脾气，他就差气炸了。

“你身子好了吗你就来，还使唤我这个那个，你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还在这儿……”

“你比谁都会吓人。”

阿桃冷眼看他。

时隔这么多日，她终于看向贺时韫那双眼睛。

她见过那里面的深情。

好美。

不过，从来不是对她的。

他和她很多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当然……陆茗也是。

可是——

那并不是她唯一追求的东西。

阿桃没多停留，径直看向陆茗，“他只要说出来，势必会有十全的法子治你的病，不会像他说的那么严重，你想生孩子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