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慢就误了时辰了，姑娘快些——”

一个丫鬟拉着一素衣女子，加快了步子，而那女子显然心不在焉，频频往后望去，一次次看，一次次又失落转头。

“呼……”

两人站定。

“还好赶上了。”

丫鬟脸蛋圆溜溜的，身形比一般女子高些，她理好背上的包裹，张望着巷子里的马车，看到有一家三口，立马道：

“姑娘，那就是了。”

陆吟儿看清那马车。

满满当当的。

为首的男子，显然是来往京城的商贾，一家三口，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姑娘，扎着孩童的发髻。

妇人显然也看到了两人。

扯了扯丈夫的衣袖。

“你瞧瞧，是不是我们等的那位贵人姑娘？”

男子弄好马车。

转头一望。

待看清陆吟儿身边的丫鬟，憨厚点头，“是是是，快，将人接过来吧！”

“姑娘！”

夫人拉着女儿走了过来，看向未施粉黛的陆吟儿，见她全身打扮素净，不过只几根银簪，模样倒是清秀漂亮。

“是卢姑娘吧？”

“是。”

丫鬟先一步答了。

陆吟儿依旧心不在焉，她脸上被荷月抹了特制的东西，不完全是她自个儿的容貌，半晌才点点头，慢慢的。

还是跟着人上了马车。

那男子牵着他们的马车，到了城门处，说是她爹爹……

爹爹。

日后她就没有爹爹和娘亲了。

也没有姐姐了。

陆吟儿心下苦笑。

官兵好不容易放了他们出城，陆吟儿看着远去的城门，忍不住低下头，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落在下巴。

丫鬟注意到了。

轻轻给她擦擦脸。

紧接着，她从袖子里拿出一物什，放在她面前，“这是王妃托奴婢出城之后，交给您的。”

是一封信笺。

陆吟儿猛地抬头。

她几乎失态地接过那封信，抖着手拆开。

丝毫不管马车内妇人打量的视线，上面有寥寥数语：

吟儿，一路顺风。

包裹底下，有我为你置办南下三城的宅子，不大，但皆距京中甚远，你择其一在城中安居，其余两地宅邸可卖出，用以择良人共度此生。

此后不必回首。

吟儿。

你错的太过，但送走你，姐姐的做法何尝不是一种错误。

可姐姐也是人。

也有私心。

不愿你在这世上了无记挂。

你说过，人总要相信些什么，才能活下去，那我能成为你所相信的人，我真的很开心，也希望你能一直带着这份念想。

去了远方。

也能有所勇气。

人活于世上最不应该的，便是让原本的无心之失，变得更为严重，助长贪欲、恨意，以此来毁掉整个自己的一生。

此后诀别。

好或坏都只此你一人，此生不复相见，算作你我二人惩罚。

愿安。

信纸上晕开几抹湿意。

慢慢的，那娟秀的字迹被沾湿，又被人紧紧钻入手中，陆吟儿哭得无声。

又那样声嘶力竭。

“姑娘……”

丫鬟蹲下来。

“王妃将奴婢指给了姑娘，日后，奴婢便是王妃在您身边的安慰，无论何时何地，奴婢都会护姑娘周全。”

良久。

陆吟儿靠在不稳的马车上。

垂落的睫毛下……

眼眸湿红。

只剩下腿上，紧紧抓住丫鬟的一双手。

……

没过两日，镇国公府来人时，陆茗是所有预想的，届时她正在花房捏着宝儿的小手，给花儿浇水，只是没想到，匆匆而来的不是别人。

而是母亲和弟弟。

“娘，筠哥儿？”

陆茗立马笑着让人赐座，揉揉女儿的小脸蛋，让孙嬷嬷将宝儿牵下去。

“自个儿去玩儿。”

“是。”

宝儿走之前，还甜甜喊了声外祖母，姜氏如往日一般面容温润，气色也不错，听得眼尾都笑着眯起来，让丫鬟拿了带来的礼。

一对儿金子做的拨浪鼓。

陆茗无奈。

“您这手笔可是大了，也不怕上头的金珠子，被宝儿刮蹭掉了。”

“我就爱给买。”

姜氏搂住粉雕玉琢的小宝儿，七分随了贺时韫，样貌好的不得了，仿佛是她的错觉，眉眼间竟是几分像陆茗了。

心下惊愕的同时……

姜氏更是疼爱。

“喜不喜欢？”

宝儿连连点头，“嗯！”

“还有舅舅的！”

陆筠一把拿出精致的梨花木盒子，打开，拿出来一只做工极其精巧的手持风车，叶片薄而透明，又不易扯烂。

三叶呈粉状。

手柄温润由玉石镶嵌。

漂亮得不知出自哪位高超的巧匠之手。

“哇——”

宝儿蹦蹦跳跳走过去，看了眼风车，又看了看舅舅，立马让人低下头，重重亲了口，“谢谢舅舅，宝儿好喜欢好喜欢呀！”

“嘿嘿……”

陆筠挠了挠头。

清俊的少年难得露出一丝傻气，“给你给你。”

陆茗噗嗤一声笑出来。

“阿韫这段日子忙碌，我才回来几日，想着过几日再去镇国公府，听丫鬟打听，娘与二婶婶没几日便约着出门，不曾想您还带着筠哥儿了。”

“是啊……”

姜氏见了女儿心情不错。

“这半年里，你二婶婶与我常走动，确实不曾想分了家，我二人倒是多了许多话。”

陆茗让人给添上了新茶。

遇上陆筠打量的眼神，丝毫不客气，“怎么这样瞧着我？”

“姐姐好似又漂亮了不少。”

陆茗微微挑眉。

“难怪我见娘亲一进来，比我走之前，还要年轻许多，也是你这嘴甜夸出来的？”

“这话说的妙！”

陆筠全当做夸奖，尽数收下，“姐姐一走，我自然就是娘的心头宝了。”

“还不得好好哄哄她？”

姜氏也乐得直笑。

儿子女儿关系极好，自小就是如此，这番是作为娘亲最想看到的。

陆茗忍俊不禁。

忽而想到什么，忙问了句：

”你是年底的生辰，这过不了几个月，便快要十七了，可有中意的姑娘了？”

她说这话是带着期待的……

也有一丝试探。

实在不怪陆茗——

离京前的花朝宫宴上，陆筠中途离开宴会，后来，他还满脸通红地掩饰遇到了什么人，若是没猜错，那人，正是温贵妃的女儿徽容公主。

上一世也是如此。

陆筠曾经二十四还不曾娶妻。

便是因为这徽容。

惊鸿一瞥，在经年岁月中，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增不减。

多年相思。

只不过——

徽容上一世主动接受与外和亲，十九岁离了京城，更别提与陆筠还有什么缘分可言，他简直就是个犟骨头，满心满意都是人家。

看上了得不到。

一辈子不娶。

上一世……

陆伯屿和姜氏也是挂心完女儿，挂心儿子的婚事。

总之大家都不好过。

一直到最后那凄惨的结局……陆茗不愿再回想。

如今徽容公主还未和亲。

她是先帝与温贵妃的小女儿，极为得宠的公主，那就是……如今贺行渊政局不稳最大的隐患——永亲王贺凌晟的妹妹。

陆茗心下沉重。

若是没有如今的局面，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为弟弟争上一争。

与那徽容公主见上一面。

问问其心意。

可……

如今政局不稳，贺凌晟与贺行渊手足之情摇摇欲坠，这样一来，陆筠心有所属徽容，差不多是站在了贺时韫的对立面。

陆茗能毫无芥蒂地帮助弟弟，娶心爱之人……

这事儿要好好考虑。

可这时——

陆筠轻笑一声。

“娶个姑娘多麻烦呀，我自然是没有心悦之人。”

他语气轻松。

丝毫犹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