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云推着柳尘卿从破庙里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天，天空湛蓝，一片晴朗，世间却有如此多的苦难与不平。

她低头，晃见了自己的手，一双白皙细嫩的手。她整日无需劳作，却能锦衣玉食、仆婢成群。她脑海里又闪现过刘大牛那双不仅骨瘦如柴，还布满了细碎伤口和老茧的手。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干涩，说道：“阿卿，我们去西城门看一看，好不好？”

柳尘卿转过身，用他那双温暖干燥的大手包裹住了妻主柔软的小手，抬眼直视妻主的眼睛，坚定地说道：“妻主永远不需要问，妻主想去哪，我便跟着妻主去哪。”

他用眼神表达完了他没有宣之于口的下半句话：“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城东去城西，一东一西，虽然古代城镇很小，路也很长。

霜降和秋荷被吩咐安置孩子们去了，陈阿宝自告奋勇地要去帮忙，现在只剩下夏竹和露华跟着她们。

夏竹和露华是平日里最闹腾的两个人，现在却安安静静的，好像也各自想着心事。她们临时雇佣了一辆马车，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西城门。

城门口除了正常的四五个守卫，还守着七八个衙役，站在那儿无所事事，闲聊嬉笑。

出城倒是很方便，没有人阻拦。一出城门，萧逸云便喊道：“师傅，你把我们在这里放下吧。”

马车夫随即拉紧了缰绳，停下了马车，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这位小姐，你带着腿脚不便的夫郎在此处下车，恐怕不安全啊！”

马车夫是个五十余岁的老妇人，赶了大半辈子马车。她只知道客人要到城西，如今眼看着客人要走到流民堆里，忍不住出声劝诫。

“为何不安全？”，萧逸云撩开了帘子假意问道。

老妇人一脸唏嘘地说道：“您有所不知，今年夏天干旱，秦州这块可算是得了老天庇佑，还下了两场大雨。西边荆州、沧州、永安几个县城可就惨了，田地里的庄稼都干死了。那边老百姓实在没办法，只能出来逃难。西城门外边都是从荆州、沧州、永安逃难来的流民，已经有两天了。看见有人路过，就一哄而上，不少人被抢了财物。您看，这城门口的衙役都多了许多。”

萧逸云几人再三感谢了老妇人。

下了马车，远远就可以看到两三百米外的墙角边聚集着人群。萧逸云推着夫郎朝那处走去。

人群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数人靠坐在墙边或者和衣躺在地上，只有少数人还有力气站着。

看见她们走来，众人很是激动。有人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失败了。大部分人都朝她们伸出手，嘴里哀求着：“小姐、公子，您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也有人围了上来，用贪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们。

“主子，你们站到我们身后，这里很危险。”越来越多的流民围了上来，夏竹和露华对视了一眼，各自从腰间拔出了刀，护在萧逸云和柳尘卿身前。

那些围上来的流民看见刀都怵了，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盯着她们，像狼恶狠狠地盯着猎物。

“我们再往那边走走吧。” 萧逸云看到更远的地方还有稀稀拉拉的人影。

夏竹和露华紧紧握着刀，护着主子们往前走。

又走了一百多米，前面有四个人。一个中年女子默默站在墙角，怀里抱着一个瘦小的两岁孩童。另外两个人则在争执，高大的女子在抢瘦弱男子怀里的东西。女子气急败坏地高喊着：“你把她给我。”

萧逸云走近一看，发现男子怀里抱着的是一个襁褓，隐隐约约露出了婴儿的头发。

女子见男子不从，加大了声音：“她已经死了，你把她给我。”

瘦弱男子不停躲闪着，死命抱住婴儿，目光呆滞，干涩到开裂的嘴巴反复念叨着：“我的宝儿没死，我的宝儿没死，你在骗我。”

她们走到跟前，女子才发现她们。她不好意思再硬抢，缓缓缩回了手，像是向她们解释般说道：“这是我夫郎，我们从沧水过来的。孩子才刚四个月大，大人没有吃的，夫郎没了奶水。我们一路吃的野菜、蝗虫，根本没有精细的吃食喂孩子，孩子就饿死了。我夫郎他一直不肯相信孩子死了，我说什么都不听。”

“你骗人，你想拿宝儿换那个小孩吃。”瘦弱男子突然癫狂起来，他拿手指指向旁边一直沉默无语的中年女子。

高大女子见谎言被戳破了，破罐破摔地说道：“宝儿都死了，不如换些吃的。不吃我们也会死的。人家孩子还活着，就被拿来换吃的了。”说着说着，高大女子蹲在地上，掩面哭泣起来。

萧逸云甚至开始怀疑中午雅致奢靡的清音小筑是不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物。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多么荒诞又真实的诗句！她只在学历史时听过易子而食。

“我们再往那边走走吧。”萧逸云没有对这场纷争说任何一句话，她沉默着推着轮椅往前走。

前面一个老太蹲在一个脸色潮红、满头虚汗的青年女子身边，老太手里拿着一团绿褐色的团子，像是煮熟的野草或者苔藓做的。她拼命把团子往躺在地上的青年女子嘴里塞，边塞边哭喊：“女儿啊，这是娘挖了好半天的野菜。你吃点，吃点就能活了。你可是娘的命根子啊，为了娘你也要吃下去。”

萧逸云还是沉默地推着轮椅往前走。

又走了一百多米，右侧树林里传来挣扎和男子的求救声，“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露华，你去看看，把人带过来。”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柳尘卿发了话。

“是，主子。”

不一会儿，露华带回来一个衣服被揪扯得破破烂烂的漂亮青年男子，他手臂都露了出来。后面追着两个女子，一个明显是流民，衣服脏乱，偏瘦，脸色蜡黄。另外一个却是衣衫整洁，微微发胖，追了几步就气喘吁吁。

流民女子见露华他们停住了，快步追上来，叫嚷着：“你们干嘛，不要多管闲事，这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

“陆老三，我要和你和离。”听到流民女子的话，一直在哭的男子抬起头，恶狠狠盯着她。

“我为你勤俭持家，任劳任怨，想不到今天为了两个馒头，你把我送给别人糟蹋。我明金钰宁可死，也不愿像个物件一样被你们买卖。”说着他伸手去夺露华的刀，想要寻死。

露华反应很快，他迅速把刀拿远。

“你这是恩将仇报。” 露华一边说，一边瞪了一眼欲寻短见的男子。

“对不起。”男子羞愧地低下了头。

萧逸云心想灾难面前弱势群体都是很脆弱的，比如孩子和男子。不用再继续看下去了，类似这样的事情会在很多地方发生。

“我们收留了几个逃难的孩子，如果你愿意跟我们走，可以帮我们照看她们。”柳尘卿边说边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帕子，“我这有块手帕，你可以把手臂包上。”

“谢谢公子，我愿意的。” 男子接过手帕，立即答应了下来。

那个叫陆老三的流民女子闻言拦在了她们前面，她嘴唇气得发抖，声音粗粝得刺耳，像只被掐住脖子的母鸭，她气急败坏地大声喊到：“明金钰，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你不准走！你生是我陆家的人，死是我陆家的鬼。我拿你换馒头又怎么样，我不嫌弃你不就好了？”

“滚！你也配做女人？真给我们女人丢脸。” 夏竹拔刀架到了陆老三脖子上。

冷冰冰的刀刃抵着自己的脖子，陆老三吓得腿都软了，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