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家园,也许就在下一站
趁着夜色,陆祭颜漫无目的地跑着,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一直在野外走了两天两夜,实在走不动了,便坐在路边休息。
刚坐下没多久,两骑快马从路上经过。
但是刚过去没多久,两骑又折返回来。
一男子跳下马,迅速跑到陆祭颜身边,一把将其抓住。休息中的陆祭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点了穴道,动不得、喊不出声,被扔到马背上任人带走,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路长途,到晚上的时候,被带进一个小镇子里。在一处停车场,有一支车队,六辆马车,全都是笼车,里边装满了被拐卖过来的人。骑手来到带头人跟前,把陆祭颜丢在地上。
带头人一看陆祭颜又脏又丑,摇了摇头,给了骑手一些铜板。
骑手又说了很多话,最后带头人还是多给了几个铜板,骑手才满意地离开。
带头人对手下挥了挥手,手下便拎起陆祭颜,丢进一辆装着妇女的笼车之中。
这笼车里是又臭又脏,所有的人屎尿都在里边,还曾死过人,所以各种恐怖的臭味混杂在一起,比猪圈更难闻。陆祭颜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但自己动弹不得,根本毫无办法。
随后,车队趁夜色出发,估计是为躲避官府的追查。
不久之后,陆祭颜穴道被封住的时限到了,便自动解开。可此时也没什么用,不出牢笼,喊也不会有人救自己,只能害怕地坐着一动不动,听天由命。
一晚上的赶路,到黎明时,人困马乏,不管是人贩子还是被拐卖的人,都是疲惫得不行。于是,带头人把车赶进一座树林里,停车休息。
人贩子就地扎营,随后开始吃东西。待他们吃完后,为了不让被拐卖的人死掉,便把水碗放在囚车里,以及硬得像砖一样的馒头。
陆祭颜想去喝些水,但没等她挪到水碗旁,早被其他人抢走,一番争夺下,直接把碗给打碎了。
外头的人贩子只是笑着,也没再管。
陆祭颜无奈,只能忍着口干舌燥,坐回原位。
接近中午时,突然一骑赶来,那人跑到带头人身前,跳下马,忙说着什么。
带头人一听,也忙对其他人贩子叫道:“官兵来啦,快把所有人放出来!”
笼车被打开,人贩子把里边的所有人赶下车,然后一个个绑起来,赶往树林深处藏起来。
陆祭颜是第一组被绑着赶到树林里的,有十多人,被带头人及三名人贩子押着,躲在茂密的灌木丛之后。
但第二组没等过来,官兵已经杀到,看到人贩子就杀。有些被拐卖的人吓得到处乱跑,也不小心死于官兵刀下。
带头人用刀威胁所有人都不能乱动,但其他藏起来的这些人已经被绑牢了手、塞住了嘴,根本动不得。
官兵领队对手下说:“把人贩子全杀了,然后你们一队,把被拐的人带回到衢州城安置。”
然后,一片喊杀声,没来得及逃走的人贩子皆死于官兵刀下,一个没留。随后,官兵们又在附近仔细搜索了一轮,几乎就要找到陆祭颜等人藏匿的地方,好巧不巧都错过了。
陆祭颜激动无比,想喊,却被塞着嘴巴出不了声,然后又被带头人死死压住,动弹不得,急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耳听着官兵策马快速离去,心中那个懊恼让她已近崩溃。
最后,官兵没有找到他们,便撤离而去。
陆祭颜绝望了,泪水控制不住,如泉涌般。
带头人看到她流泪,笑了笑,“伤心也没用,上苍是保佑我的。”
待外边没了动静,带头人把所有人拉出来,然后回到营地,只见一片狼藉,手下全被杀死,堆成一座尸山。笼车也被砸坏,堆在一起焚烧,所有的马也被牵走了。
带头人不禁骂道:“真是群土匪啊。”但是,此地又没办法久留,只能拿出绳子,把被拐卖的人一个接一个串起来,押着他们步行往小路走去,以避开官兵的搜捕。
走到下午时,已经有人走不动了。
带头人一看,离本州的边境已经近在咫尺,便不想让人停下,火速穿过边境。
但是,陆祭颜身前两个被拐卖的人直接坐在地上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走。
带头人大怒,拔出刀,直接将那两人捅死。
被血溅一脸的陆祭颜和其他人被吓坏了,不敢再停下来。脚底已经被磨出了血泡,每踏一步都疼痛难忍,但也只能再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深夜,到了金沙河边渡口,所有人都到了极限。
陆祭颜连意识都已经模糊了,一停下脚步,马上瘫倒在地上,叫也叫不动。不是她不听话,而是根本就听不见。不过,人贩子也没拿她怎么样,大多数人和她一样不省人事了,带头人也是累得跟狗一样,坐着就不想起来。而且,此时他也不想再杀人了,再减员的话,这趟就赔大了。
带头人休息够了以后,从口袋里掏出哨子,有规律地吹了几声。
这种小渡口总会有些黑船,在大半夜专干这些黑活,在听到专属的哨声后,便出来拉活。这些船因为不用交税不用办证,船又烂,所以收费便宜。不过,相对风险也大,跑得快有时也沉得快。
但是,他们也只有这种船可以用,正规的渡船是不敢拉这些人贩子的活,一旦被官府查到,直接就诛九族,谁愿意为了这些小钱坑自己坑家人坑祖宗啊。
不过,还有另一类人群,也会来选择乘坐这种黑船——最底层的穷人。
当船靠到码头时,另一队人从黑暗中出现了。
迷糊中,陆祭颜听到两伙人吵了起来,因为谁都认为船是自己呼唤来的,应该由自己先乘坐。
然后,带头人揪起陆祭颜,走到船上,把陆祭颜丢在甲板上。
另一队的领头人上前,与其争执。谁知道这家伙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动手,双方打了起来。
在这伙人中,有不少妇女和儿童,看到打架,纷纷惊叫起来。
爬在船甲板上的陆祭颜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但片刻后,人贩子的带头人倒在她面前,惊恐地睁着双眼,但已经没了性命。
陆祭颜是吓得叫了一声,微微把身子往后挪了一下。
随后,另外三名人贩子也被打倒,跟着被补了刀,直接丢进河里。
那伙人的领头人走上船甲板,拎起人贩子带头人的尸体,也丢进河里。然后,对其他人大叫道:“我最恨人贩子了,丧尽天良。把那些被拐卖来的人都解开,放他们走!”
然后,被拐卖的人纷纷上前向领头人道谢。
领头人扶起陆祭颜,让其靠着乌篷的支架坐着,问:“怎么样?吓成这样?没见过世面啊?”
陆祭颜看着那人,头戴着大斗笠,长发遮住了大半边脸,但还是看得到其脸上的大片伤痕,很是恐怖,当即不经意地哆嗦了一下,双手抱紧膝盖。
那人赶紧把斗笠往下扯了一下,“却,胆小怕事。”
陆祭颜还是有些害怕,心情始终没放下来,“谢……谢谢。”
那人:“你回家吧。来的路上,我看到有官兵在追捕人贩子,应该是刚才扣押你们的那几个人吧。你们往回走,路上会遇到官兵的,届时,官兵会带你回家的。”
陆祭颜:“我……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
那人:“嗯,离家出走?被逼婚?”
陆祭颜:“不是。是我失忆了,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丢失了,所以……”
那人:“那以前的记忆还有吧,所以,你还能知道家在哪。”
陆祭颜:“家……已经没有了。那个我曾视为的家……他竟然想结束我的生命……我为他奉献了所有的一切,可为什么结局会是……”
那人:“我明白了,乱世佳人呗。很多人都是在战乱时失去了家园,我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说着,指了指身后。
陆祭颜看去,这个团队看起来都是平民百姓,有拖家带口,有独自一人,两百多号人,或背着大旅行袋,或推着车,带着各自的全部家当。
那人:“我们都是失去家园的苦难百姓,只能到处流浪,所以我们结伴在一起,寻找活下去的机会。”
陆祭颜:“那……”
那人:“如果你无家可归,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可以暂时先跟着我们。我们队伍里,有同伴可以照顾你。”
几名被拐卖的人说:“我们被拐卖至此,也早已失去家园,所以请带上我们吧。”
那人:“我们不养闲人,你们至少得有一门求生手艺才可以跟随我们的队伍。”
听他这么一说,那几人马上犹豫了。
那人:“你们还是回家吧,回家吧,回家吧。”然后看着陆祭颜,“那你会什么?”
陆祭颜:“我……我会茶艺。”
那人:“算是一门手艺吧,希望你能养活你自己。请问你芳名?”
陆祭颜:“我叫陆祭颜。”
那人:“名字还不错。”然后对其他人说:“好了,大伙集中一下,我们要渡江了。”
陆祭颜:“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那人:“我叫帅炸天。”
陆祭颜:“这……这是什么名字?”
帅炸天:“这名字不好么?”
陆祭颜:“不是……很有特点。”
帅炸天:“过了江,就是赣州地界了。那边时局太平一些,希望,能有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们队伍里有裁缝,到了那边,给你整一件新的衣服吧。你这身真是……像个乞丐一样。还有,你脸上,手上的伤……是灼伤吧,比我还丑。”
陆祭颜:“还能比你丑?”
帅炸天:“迟些让魏大夫给你看看,真是麻烦。”
旁边一人说:“比起你,这不算麻烦了。”
帅炸天下意识拔过发头遮住脸,“我们这些人,谁没有受过严重的创伤呢。”
旁边一人问:“那些人真不带上?”
帅炸天想了想,说:“实在无家可回的,就带着一起吧。没技能的,就让他们干些杂活苦力活什么的。”
旁边的人:“嗯,知道了。”
帅炸天对所有人喊道:“来吧,快上船吧,我们渡江了,哇呼——”
陆祭颜也没有多说话,便坐到甲板角落里。
队伍分三批船次过了江,两天的行程,来到离豫章城东百里的驿站。
往来的商队、旅人会在这里歇脚,或是换马,有精明的人在这里摆摊经营,到后来,有商队直接在这里进行交易,渐渐地,形成了一个集市。
队伍便在这里停留下来,在集市旁也开始摆起了摊,由于不是正规的市场,没人管,各做各的门路,不闹事就行,所以基本是零成本经营。队伍中有做吃的、做饮料的、裁缝、医生、钉马掌、看相算卦的什么都有,于是摊子一摆,就热闹了。
帅炸天专门给人写字,别看他的名字拽,长相又丑,但写的字却非常漂亮。往来客商要代写合同的、写信的,都会请他代笔。
同队中的魏德乐是名郎中,战乱中,医馆被毁,妻子和女儿皆死于战火之中。可悲的是,他一生救人无数,却在妻女受困的时候,曾经受他帮助的人没一个伸出援手,自顾自地逃命。
刚摆下摊,还没有生意,便让陆祭颜坐到自己摊位上,说:“让我看看你脸上的伤。”
在陆祭颜坐下后,魏德乐拨开陆祭颜的头发,看了看。然后再看看手上被灼伤的地方,说:“应该还有得救。你的眼神清澈,脸形也很好,没准,在烧伤之前,你也挺漂亮也说不定。”
陆祭颜:“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被烧伤了。”
魏德乐:“不重要了,可能不记得更好。对一个女子下狠手毁容,那过程一定不会让人开心。”说完,拿起锅子,从底部刮出灰,再抹上自己配的黑色药膏,调配在一起,“把手伸出来。”
陆祭颜伸出手,魏德乐便把药膏捣在她手上。陆祭颜:“这锅底灰……”
魏德乐:“抹在手上和脸上的伤口,过段时间,看看有没有效果。”
陆祭颜:“这……”
魏德乐:“看你自己了,你要不信我,我也没办法。”
陆祭颜:“好吧。”于是,把黑色的锅灰药膏先涂抹在手上的伤口,然后把抹到脸上,慢慢抹平均匀。不过,令她诧异的是,这药抹在伤口上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魏德乐看着一脸黑的陆祭颜,不禁笑了笑。
陆祭颜看着左右,“这是怎么样的一支队伍啊。”
魏德乐:“你也看到了,我们来自五湖四海,都是在战乱中失去了家园的人们。我们四海漂泊,最后聚在一起。一年前,我们遇到帅炸天,他带领着我们,一同流浪,躲避战争,寻找适合的地方,凭着各自的手艺生存下来。之前我们在吴越,就像这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遇到倭寇作乱,不得已,再度流浪,去寻找能生存的地方。其实,新朝刚成立,天下局势并非太平,各路军阀依然割地为王,并妄图剑指中原。最早,我们跟随帅炸天时,只有十多人。这一路,收了不少同样落难的人们,直至现在的两百多人。现在,我们就在一条船上,如同一家人。”
陆祭颜看着旁边开始摆摊卖字的帅炸天,问:“这个帅炸天,究竟是什么人?”
魏德乐:“我们不知道他的来路,其实,我们之间也从不过问谁或谁的过去,都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再问。但我们相信,他之前是武林中人,因为他的功夫非常了得,一路上,打跑了很多企图夺我们财物的土匪。而他脸上的伤,我看过了,是被人蓄意以硬器所伤。你还好,只是伤着外层的皮肤,而他的脸,却是伤入皮肉七分,没得治了,就此毁了容。”
陆祭颜:“那他是被谁伤的呢?”
魏德乐:“同门?仇家?谁知道呢,他不说自己的过去,我们也不问。不过,肯定的是,在被伤了脸后,他被迫远足流浪,有可能是被驱逐,才遇上我们。也许是之前的事受到了打击,整天咋咋呼呼、神神经经的。不过,你习惯后,会发现他其实品性不错。”
陆祭颜:“这样啊……”
魏德乐:“你若真无家可归,便跟我们在一起吧,至少……能活下去。”
陆祭颜:“我们会……一辈子流浪下去?”
魏德乐:“谁知道呢?明天的事,谁也预料不到。我也希望,我们能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家园。虽然我们总是走走停停,四海为家,但帅炸天总是在告诉我们,家园,也许就在下一站。”
陆祭颜:“嗯,有希望,总是好的。”
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会和这些人绑在一起。
晚上,临休息前,帅炸天在自己的帐篷前挂起了一只风铃。
陆祭颜被安排和几名妇女一起住在一间大帐篷里。也准备休息时,看到帅炸天帐篷前的风铃,不解其意,但也没有多问。
这一晚,她并没有做噩梦。
总有个声音似乎在告诉她,不要害怕,有个人会一直守护在身边。
第二天早上,做裁缝的李大姐送给陆祭颜一套新衣服,在换了之后,并不是很喜欢。然后,把自己原本所穿的衣服洗了,等烘干后再穿了回去。
没办法,粗布麻料她实在穿不下去。自小进了祝府,就是锦衣玉食的待遇。就算失去了那两年的记忆,似乎也一直过着被宠溺的生活。
陆祭颜其实是很感激帮助她的人,谁知却被帅炸天一把将刚刚叠好的新衣服给一把夺走。
回头把衣服丢给李大姐,然后对愣着的陆祭颜说:“装什么大小姐,嫌弃就别浪费,有的是人珍惜。”
陆祭颜委屈地说:“我没有那意思啊。”
李大姐:“炸哥,你看陆姑娘这衣服质地那么好,过去没准人家真是生在大户人家呢。这年头,多少有钱人落魄,都不奇怪啊。而且,陆姑娘的声音很好听,说话又有礼貌。”
帅炸天:“谁管她以前怎么样啊,现在要是不能干活,都得滚蛋。”
李大姐:“炸哥,人家小姑娘一人不容易,你别总那么凶。”然后对陆祭颜说:“昨天你说你会茶艺,去邓老头的茶铺那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呢。”
陆祭颜点点头,“嗯,谢谢您了。”
帅炸天:“要是邓老头不满意,你也得滚蛋啊。”
李大姐:“行啦,行啦,陆姑娘,跟我来。”
到了邓老头的茶摊,邓老头也是一脸的嫌弃,“你安排个漂亮姑娘给我还好,这满脸黑的丑姑娘……客人都不来了。”
李大姐:“别嫌弃了,有人帮你就不错了。陆姑娘,你跟着邓老头好好干,他要欺负你,你跟我说。”
陆祭颜:“嗯。”
邓老头:“你先顾好你一家人吧。”
陆祭颜:“我会很努力的。”
邓老头:“看你自己了。”
陆祭颜不敢怠慢,一天下来,忙里忙外,端茶倒水,本来好一点的脚又磨出了血泡。但她怕被人嫌弃,始终不敢出声。
晚上回到帐篷内,一个人把血泡挤干净,然后用布条缠住脚。很痛,但不敢出声,咬牙忍着,就怕被人赶走。
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流泪,手中握着挂坠,能感觉到有力量在支撑着,于是,便不再害怕了。
还没有评论哦,快来首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