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后不久的一天，课间休息时间，余晋阳正和前后桌聊天，有个同学过来找她，“门口有个男生找你，好像不是初三的。”

余晋阳也没多想，说不定是哪个老师指派过来传话的。走到门口，看到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有点印象，可是叫不上名字。“hello，是你找我吗？”

男同学有点局促，又有点难过。“我是吴中捷的堂弟吴中凯，我们去年在运动会上见过。”

余晋阳愣了一下，吴中捷这个名字真是好久都没出现了，上次见面还是很冷的时候，她记得那个时候吴中捷刚做了手术，后来再没出现，自己也就忘记了。“哦哦，对，是的。你哥身体好了吧？”

吴中凯的声音低低的有点闷，“你还不知道吗，我哥他走了。”

“走了？出国了吗？”余晋阳依稀记得吴中捷说过他爸妈不太在意他的成绩，也许是出国读书了吧。

吴中凯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地面，“我哥去年年初中毒没救过来，走了。”

“啊”余晋阳猝不及防，脸唰的就白了。“怎么会......”

吴中凯的眼圈红了，“我叔叔家要搬家，从我哥房间里整理出的东西，拿给我了。”他把捏在手里的小纸袋塞给余晋阳，“我走了。”

余晋阳看着他快步消失在楼梯口，走到栏杆边打开纸袋，里面有几张她的照片，是当初运动会她赛跑时吴中捷拍的。她看着照片，记起了那天的情景，此刻她还是无法接受，怎么会这样呢？

上课铃响起，余晋阳匆忙收好照片回到班里，可是接下来的这节课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集中精神。下课后，她收拾好书包就跑了，她只想尽快找个人倾诉，就那么背着书包一个劲的在路上跑着。

吴中捷这个人，她其实并不熟悉，对他的印象除了在英语夏令营时对着任冰拍照又当众拉出胶卷，就是后来莫名其妙的来学校找她几次，说了一些不合逻辑的话，每次都令她感到尴尬而无措，你也不知道他是真挚呢还是哗众取宠，总之有点奇奇怪怪的，尽管在一所不大好的学校却也让人感觉不是坏学生。可是，他只有十几岁啊，和自己一样大，上次见他他还在努力的吃中药努力的恢复身体，怎么就一下......

上次心里空空的还是爸爸牺牲，那是她还小，不是很懂事，后来又有了卢利莉和余中新，她对失去的恐惧与痛苦没有特别深。可是这一次，她已经是十几岁的人了，即使对吴中捷并无太多交集和感情，但毕竟是生活中的人，不是电视上的人，这种冲击一下把余晋阳打蒙了。

“阳阳！阳阳！余晋阳！”又熟悉的喊声在路上响起，晋阳停住脚步，茫然四顾，马路对面的余清明一个急刹车冲她招手，“你别动，等我过去！”

“哥，哥哥！”余晋阳大叫起来，眼泪就这么毫无预警的流下来。

余清明隔着马路见她抬手抹眼泪，心里一下就慌了，左右看了看车，见缝插针穿过马路冲过来，车子往路边一放，就一把拉住晋阳，“怎么了？告诉哥，谁欺负你了？”

“哥哥~呜呜呜”余晋阳扑进哥哥怀中把下午憋在心里的害怕发泄出来。

余清明的心跳的很快，手掌摸着她的后脑勺一边安慰，心里却又急得不得了。“阳阳乖，慢慢哭，告诉哥哥出什么事了？”

余晋阳哭了一会儿，情绪稍微平缓，“哥，吴中捷死了，烧饼店投毒案。”

“谁？”余清明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就是之前来学校找我的那个男生，十中的那个，你见过的。”余晋阳抹了把眼泪，嘴又瘪下来，“早知道这样，我宁愿他每天来找我。哥，他好可怜~我好怕~”

余清明也感到意外，虽说新闻里也有说遇害者有学生，可是毕竟算是自己认识的人，感触还是不一样。余清明环住妹妹，心疼的安慰，“阳阳别怕，有哥哥在。他...”还想多说几句，可是一时半会儿脑子里也是空白，突然笨嘴拙舌，就学着陈阿姨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乖乖~乖乖”

余晋阳从他的胸前抬起头，余清明抬手把她的鼻涕擦到袖子上，轻轻捏了捏她哭红的鼻头，“阳阳，人生有很多遗憾，也会有很多意外，以后我们长大，还会遇到更多，这都是正常的。他的意外大家都不想的，你不要有过多的想法，哭完就过去了，好吗？”

余晋阳瞪着红红的圆眼睛看着他，“哥哥，我好难过，我想起我爸爸了，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好久没有想我爸爸了，你说他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很伤心？”

原来是带到了过往事。余清明用手背擦拭她不断落下的泪珠，“叔叔知道你平安快乐的长这么大，一定会很欣慰很开心。你不是小太阳嘛，怎么越长大越爱哭了？别哭了，再哭要缩水了，离你一米七的目标就更远了！”

余晋阳笑了一下，又嘟起嘴，垂眼盯着马路看了好一会儿，才吸一口气抬起头，“我想爸爸了，哥哥，我们去接爸爸回家好不好？”

余清明摸了摸她的发顶，“我找个公话打去问一下，别白跑一趟。”

余晋阳扶着他的自行车在路边等，他跑去一个电话亭打电话，过了几分钟跑回来，“爸说他过来接我们一起回家！”

余晋阳点点头，又皱皱鼻子，“哎呀，本来想给爸爸一个惊喜的！”

余清明笑了，抬起校服给她看，“你给我的惊喜？鼻涕？你对我这么好？”

“哎呀~”这下余晋阳有点不好意思了，“你是哥哥嘛！”连忙把他胳膊放下，却仰起脸问，“鼻涕擦干净没？”

余清明嗤笑一声，一根食指戳在她洁白的额头上。“卢医生还嫌我操心，她也不看看我是为什么！”

余晋阳适时的撒娇卖乖，“哥哥最好了，世界第一好！”

“嘀嘀”轿车慢慢停下，车窗摇下，余中新看着兄妹俩又在打闹，笑着摇头，“上车！”

余清明把自行车放到后备箱，余晋阳早就利落的坐进副驾驶，挽着余中新的胳膊撒娇，“爸爸，你整天都在忙，是不是今天不找你，你就不来应酬我了？”

“瞧我们女儿说的话，怎么是应酬呢，那是对外人，对我们阳阳，那是天经地义，是发自内心，是必须的！”余中新享受着女儿的撒娇和可爱的埋怨，“走，带我们女儿去吃垃圾食品！”

“肯德基！”余晋阳开心了，卢利莉平时是不让他们吃快餐的，“爸爸最好了，世界第一好！”

余中新开心的开着车子汇入车流，后座的余清明盯着前面那个晃来晃去的脑袋一言不发。

元旦节一家人去看电影，甲方乙方，电影院里充满了笑声。从电影院出来兄妹两个就一直模仿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走在前面又笑又闹开心极了。后面的余中新重复电影结尾的台词，一九九七年过去了，我很想念它。卢利莉挽着他的胳膊，把手放在他手上。夫妻俩相视一笑，给予对方无言的支持。

索罗斯造成的东南亚金融危机使众多工厂破产，尽管余中新已经竭力挽回，可面对巨大的风暴前仍是螳臂挡车，这几年在南边的投资几乎全部打水漂。不幸中的万幸是在国内的生产线暂时保住了，但愿新的一年能挺过去。再过几个月孩子们就要中考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他们。

春节后进入最后的冲刺，班里同学已经分成三部分，头部稳进本校高中部，尾部已经比较其他二流学校历年分数线，中部最为忐忑最努力，拼上了就读重点高中，差一口气就滑到二线，如果志愿没报好搞不好会滑到普通高中。

余家夫妇从来没有操心过两个孩子的学习，他们从小都很自律，排名一直都靠前。余清明有全国数学竞赛一等奖加持还能额外加分，余晋阳的物理虽然仍然不够优秀，但是恶补后起码不会拖分，加上英语第一在外中录取时占有优势。用班主任的话说，只要正常发挥，基本直升本校。

余晋阳和郭菲菲现阶段的娱乐放松完全依靠徐薇，她已经决定走艺考路线，高中目标是美院附中，中考分数线比外中低一档，压力基本没有。

近期大火的电视剧还珠格格，两个人每天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等待徐薇的剧情简介。然而徐薇擅长把一句话说成八句话，她的作文从来不凑字数，语文老师不止一次提醒她，控制字数，不要超出格子太多。所以她的简介总是分成几个部分在每个课间调动人心。

她们上厕所的时候也在讲，旁边的同学也都在讨论，紫薇和小燕子哪个漂亮，尔康还有担当，五阿哥太嫩了苏有朋怎么都长不大的。

郭菲菲她们班偶尔拖堂，等她奔来时会错过剧情，这时她就会无比暴躁，“天呐，我好想看电视！我爸妈已经把我们家电视机搬到我奶奶家了，等我中考完，我发誓我一个暑假都不出门，我要把这一年没看的电视剧全部补回来！还珠格格，天龙八部，还有什么，统统来吧！”

两个好友一起顺顺她的毛，坚持吧，就快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周末纪维嘉打来电话，说人家送了他爸三张电影票，他爸妈没空，就给他了，让他喊同学放松一下。

晋阳本来不打算去看，卢利莉却说劳逸结合，这才中考，弦就要绷断了，一个下午耽误不了什么的。兄妹俩这才出发，去和纪维嘉汇合。

三人组兴冲冲进了影厅，纪维嘉说，“听说这部电影特别精彩，高一的学姐都看了两遍了，说男主角特别帅，明年奥斯卡绝对是他。”

“叫什么名字啊？”余晋阳坐好后小声问。

“特别长，我就记住莱奥纳多，后面的没记住，应该是意大利人。”纪维嘉信誓旦旦的科普，“对了，听学姐说她后面哭得特别惨，阳阳，给！”

余晋阳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团卫生纸，疑惑不解的看着他，“我不上厕所。”

“笨，都说了要哭的嘛，给你擦眼泪的！”纪维嘉把那一团纸又往前怼一怼。

余清明伸出胳膊把他一把挡回座位里，“我替阳阳谢谢你啊！自己留着用吧！”

余晋阳隔着哥哥哧哧的笑。

纪维嘉探着脑袋说，“阳阳，你哥有时候也很无知，你是知道我的，我一贯是体贴周到的。我先帮你放着啊，用的时候问我要啊！”

用了，还不够用。

余晋阳自己的纸巾早就在船舱里进水的时候就用掉了，坐在中间的余清明默默的把那团纸传过来。

片尾放完了，余晋阳久久回不过神，哭的一抽一抽。

纪维嘉看看余清明右边的衬衫袖子，冷笑一声，“还嫌弃我的卫生纸，你们兄妹俩倒是讲究。”

余清明无所谓的说“毕竟是看动画片都要哭的人。”

纪维嘉记起来了，他们三人组小时候可是形影不离，什么雪孩子啊哪吒闹海啊甚至西游记，余晋阳真的好容易就感动哭。“女人啊，真的是水做的！”

三人一路讨论电影的剧情，从爱情到阶级到生命，争论不休。

余晋阳把一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人性真复杂，Rose 她妈居然上了救生船还把头转过去，那可是自己的女儿啊！人家船长都让给其他人了，还有那对老夫妻干脆就不出舱，虽然肯定死了，可是也挺浪漫的。”

“你这个对比有问题，这是三类人。”纪维嘉伸出手指比划，“女主她妈在那个时代是好多人的典型代表，她要依靠女儿的婚姻才能维系自己的生活和阶层不掉下来，这种以婚姻为纽带和工具的人古今中外都一样，功能属性大于亲情属性，你就想想古代送公主给边塞的，那个时候还当女儿么！”

“对，就连现代的联姻也一样，哪有那么多爱情，还不是利益至上，强强联合！”余清明附和道。

纪维嘉继续，“船长那是应该的，船能沉了他的责任非常大！还有你说的老夫妻，你想想，如果是二十多岁，他们怎么可能不搏一把，无非是那个年纪活命的概率太小而已。阳阳，其实你稍微分析一下就不会那么容易哭。电影嘛，都是赚人眼球的！”

余晋阳嘟着嘴，“都看电影了，你还这么理智，那有什么意思啊！那你说，如果你是Jack，你会把生的机会让给Rose 吗？”

“都说了这是电影啊，才认识几天啊，怎么可能！”纪维嘉完全不认同整个故事，“首先，我就不会爱上一个陌生人，尤其在那样一个环境，那是特定情况，心理就容易出现非常规的反应，一旦脱离那个环境，好，我问你，如果船没沉，他们顺利到达终点，那以后呢？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王子和公主开始了幸福的生活的故事结尾，可是现实呢，戴安娜和查尔斯都离婚了！”

余晋阳不服，“可是Rose 最后也是嫁了一个普通人啊，如果Jack活着，那就是他们的生活啊，就是很普通但是很充实又幸福的一生啊！”

纪维嘉看着她摇摇头，“阳阳，我真怕以后你会被男人骗！”

余晋阳锤他一拳，“你不要去骗人就好了！”

“吊桥效应你听过吗？”纪维嘉放弃，“算了，要不然女的都喜欢琼瑶呢！”

“我才没看过琼瑶！你别以偏概全！”余晋阳觉得纪维嘉今天的攻击性有点强。

“你别说你不知道还珠格格啊，这就是琼瑶剧！”纪维嘉洋洋得意最后一击。

“我真没看！都是徐薇给我们讲的，你不信问我哥！”余晋阳扯住余清明的胳膊。

余清明对纪维嘉点点头，“她真的没看，纪委你冤枉她了。”然后又看了一眼扬眉吐气的某人，补刀道，“考完试就不算冤枉了，她扬言要和郭菲菲看遍两岸三地的电视剧，西游记和白娘子传奇都要再看一遍！”

纪维嘉在一旁笑，余晋阳掐着她哥的手臂恶狠狠道，“反正你跑不掉，你要陪我一起看！”

余清明无奈的叹气，“西游记可以。”

纪维嘉在上公交车之前，抢了最后一句话“明明，你少让阳阳看爱情片，看得越多越容易被男的骗，真的！”

余清明挥挥手，“有我呢，谁敢骗她！哎你回去记得把篮球打气，明天别忘了带啊，下午有体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