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将人一把拽起摇醒，想用冷水将人浇醒，想大声问她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一切都只是在脑中演绎，他只敢像个受惊吓的傻子一般坐在原地，直愣愣的盯着那个怕脏了自己的床现在躺在别人床上睡得香的人。

你也......

他望着那人在心里问出半句。

手一撑地，一阵疼痛，四分五裂的瓷片扎进手掌，他随手拔出来丢到地上，毫不在意，只是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的盯着睡着的人，为什么可以如此没心没肺？

余晋阳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几点，只觉得周身陷入一片暮色，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头更是痛得要命。

手边有两瓶饮料，她随手抓了一瓶打开就猛灌，是她喜欢的柠檬味气泡水。补充完水分后，又发了一会呆，打开窗帘，外面的阳光顿时照进来，让她看清她不知何时已然鸠占鹊巢。

走进洗手间看了一眼镜子，妈呀，女鬼一只。

蓬乱的长发、晕花的烟熏妆、脱色的口红、皱巴巴的衣裙。

余晋阳终于出现在一楼餐厅时已经快十一点，书房里的人听到动静走出来，看了她一眼评价道，“化这么浓的妆粉饰太平啊。”

“啊，很明显吗？”余晋阳小心翼翼的捧着脸再次寻求真相。

圆溜溜的大眼睛没有勾眼线，为遮掩苍白肤色的两坨腮红过于鲜艳，像儿童画上的小女孩，口红......余清明的目光盯着那嫣红的嘴巴久久出神。柔软的、饱满的、富有生机的、猝不及防的......

一只大手迎面推开，略带嫌弃，“爸都打过两次电话了，你都在睡，走吧？”

“哎呀！”余晋阳跑了几步，又慢吞吞减速，“头晕。我的包呢？我的手机呢？还有我买的东西呢？”

“书房里，手机已经充好电了，一堆信息。”

“谢啦！”余晋阳把咬了一半的香蕉往他手里一放，倒是脚步轻快的去书房了。

余清明盯着手里的香蕉，一圈红红的口红印子在果肉顶端，好似齐天大圣头顶的一圈紧箍。

他有些恼怒有些狠厉有些怨愤，此时也只能全部发泄在这无辜的无骨的香蕉上，狠狠咬下去。

回复完朋友们的信息，又去拿那三件衬衫，一脸讨巧的嬉皮笑脸双手奉上，“感谢哥哥对本人的照顾，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哎哟，感动。难得啊，怎么想到的？”早上从后备箱往家里拿的时候其实就看到了，只是他也摸不准是给老余买的还是给他买的，毕竟这个人对爸妈是很上心，对他却扣扣巴巴。

“你不是搞废一件衬衫么，怎么样，我一下送你三件！我是不是特别贴心的妹妹？”余晋阳顶着那两坨搞笑的腮红还在邀功。

妹妹？谁家妹妹会对哥哥做那事？

有人只敢腹诽，脸上依旧笑颜回应，“哎，真不容易啊，我也终于等到能收到你的礼物这一天了！”

“什么啊，让别人听着好像我从来不送你礼物似的！”嫣红的嘴巴又翘起来。

有人现在看不了这个，又伸手把人推到一边。

“你干嘛啊？怎么总是推我？我刷了两次牙，漱口水含了五分钟，不臭了呀！”余晋阳气呼呼的贴上来硬是要呼气以明正身。

有人的忍耐快到极限，呼了一口气，语气非常不善，“余晋阳，不是故意窥探你的隐私，还有几袋男装是给谁买的？你别说是给爸。”

两坨腮红迅速后退，她最怕被他知道那些破事，都怪自己喝太多，否则自己回家直接拎回房间他哪里能发现啊！

“哎呀，完蛋了，总不好两手空空回家吃白食吧，你还有什么好货快拿出来借我！”说完就匆匆离开去翻箱倒柜，看样子头也不晕了。

余清明实在没精力陪她演戏，前天忙了一整天，晚上一顿酒局应酬，昨天顶着宿醉的身体又去应酬大半天，还要带余员外消耗体力，晚上又折腾一番，半夜才睡，今天说什么也只想脑袋空空吃干饭了。“我去车上等你，你看着拿吧。”

冰箱里有个冰淇淋蛋糕，估计是昨天余清明买给她的，她干脆拿上，随手顺了一包大红袍，才下楼去。

“咦，你要带它回家啊？”余员外的脑袋卡在半落的玻璃上冲着她吐舌头。

“反正老妈不在家，大过节的，把它一个人放家里怪可怜的。”余清明撸了一把，“余员外，看看我对你多好！”

余晋阳吐了吐舌头，乖乖的爬到后座，“出发喽，带你去看看豪宅长什么样！”

看到司机师傅鄙夷的眼神，又缩了缩，嘿嘿。

“我说你能不能把脸上那两坨高原红擦一擦？”司机师傅没好气的踩上油门。

“爸爸~我亲爱的老爸~”远远的余晋阳就喊上了，进了门才发现里面有说有笑，还以为有客人拜访，刚要回头对余清明做鬼脸，就听到有人亲热的唤她，“乖乖，哎呦，懒觉睡得这么晚，你爸爸给明明催了好几次了！”

“陈阿姨！”余晋阳麻利的换鞋跑进去，“大姑！你们早上来的？”

余中新笑呵呵的看她，“昨天就来了，知道你们小年轻活动多，就没和你们说。”

“哎呀，懂事的让人心疼。”余晋阳说着网络用语过去抱了这个抱那个，“我们吃冰淇淋蛋糕吧！”

“都要吃饭了，等下午吃吧。”余大姑就要让晓芸放冰箱，被余晋阳拦下了。

“就吃一点点嘛，很好吃的，我哥买的。”她偏要拉出余清明作陪，仿佛提他的大名就特别有保障。

“哎呦，明明对妹妹真好，知道喜欢吃甜食专买这个，行啊，那就先吃一小块。”陈阿姨特别捧场。

余大姑在一旁酸到，“阳阳有福气啊做妹妹，我们当姐姐的小时候都是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你爸了。”

余中新嘿嘿嘿的笑，“是啊，全家数大姐对我最好了。你们不知道，六零年那会儿，你大姑自己都饿的够呛，每天还要去工厂上工，回家还要洗衣做饭，中午还要跑我学校找我，偷偷给我省下的馒头年糕。我那时候也真不懂事啊，也不想着大姐又要工作又要做家务那么点吃的还要留给我，每天开开心心理所当然就吃了。唉，现在想想那段时间我真是没挨过饿，都亏了你大姑。”

余晋阳挑了一块最大的给余大姑，“大姑，你先吃。”

“这丫头！”余大姑笑着，然后又拉家常开始讲起他们年轻时的往事。

余晋阳适时的捧哏，大部分时间认真的埋头吃冰淇淋，她依然头疼，太需要吃点凉的提提神了。

余中新忽地问了一句，“想吃就吃一块，一直盯着阳阳吃干什么？”

余清明愣怔了一下，语气依旧不善，“你看她把口红都一起吃进去了，也不怕中毒。”

大家这下都盯着余晋阳的嘴巴看了。其实刚进门时口红是涂的很红很艳，但是年轻女孩子嘛都是这样子，谁也没觉得出格。现在吃了半天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蛋糕，再小心也会蹭去一点的，何况在自己家里根本不用小心翼翼，嘴巴上多少都有点巧克力糊上的，完全显不出原本的口红色。

余晋阳趁机告状，“我哥一早上对我阴阳怪气，嫌我这个嫌我那个，一直到路上还在说我。”

余中新喝了口茶，“你哥说你没起床，他早上怎么对你阴阳怪气啊？”

余清明也没想到在这个家竟然会有人帮腔，帮他哎！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余晋阳顿感没面子，恰巧余员外又在脚下蹭过来，她便没好气的说，“巧克力的，你不可以吃，否则要中毒的。”那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大家哈哈大笑，这时候晓芸来招呼吃饭。

饭后余中新去睡午觉了，其余四人拿了两幅扑克开始斗地主，晓芸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热闹便牵着余员外出去玩。

余大姑自己的婚姻失败，反而看透人生，从未催过后辈的婚恋问题。倒是陈阿姨挺热衷，两个老太太在乡下这些年虽然好山好水，但时常感到冷清，经常会想起两个孩子小时候的样子，家里热热闹闹的，孩子们跑来跑去有说有笑，就连斗嘴都是可爱的。也许真是年纪大了，她无比想要余家尽早诞下新一代，她好包袱款款回来帮着照看。

这俩孩子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数怎么优秀，怎么就一个两个都带不会一两个对象呢！真是急死她老太太了！

“阳阳，老家有个吴阿婆就在我们隔壁街住，年糕烧黄鱼烧的那叫一个鲜，我这手艺都不敢说比她厉害。”陈阿姨循序渐进的展开话题，“她有一个孙子遗传了她的烧菜天赋，还去法国学了什么黑带黄带的回来。”

余晋阳插嘴道，“是蓝带。”

“对对，蓝带，反正特别厉害，现在在寕城一家法国人开的餐厅做主厨呢。听说去那里吃饭一个人要四五千块呢！”陈阿姨继续延展，“我们以前总笑厨师是肥头大耳，哎，人家这个蓝带主厨长得特别精神，又高又瘦，上回回家看他阿婆的时候我和你大姑都看到了，那气质很好呢，你说是吧？”

余大姑一边算牌一边应和，“确实一表人才，特别有礼貌，很绅士。哎，好像就比阳阳大两岁，但是看着既年轻又稳重，很踏实的小伙子，在寕城自己买了房子，很能干。”

“是啊，而且什么法国菜啦、甜品小蛋糕啦、调酒啊什么的都拿手，本帮菜也没扔下，中西都会做，嫁给他算是有口福了。”陈阿姨对于余大姑的评价十分满意，马上接回话题，“阳阳啊，你这么爱吃甜食，去他的餐厅吃一顿啊！”

“好啊，哪家啊，搞不好我还和同事去过呢！”余晋阳打出一对四，“哦，人均几千块，那不可能了，除非我哥请我去吃。”

“吃吃吃，我看你上班的动力就是和你那帮同事吃饭！又想来敲我竹杠，没门！”余清明一对皮蛋压死。

“讨厌，我还有一对十，你就不能下一轮再出？”余晋阳哼一声，“陈阿姨，我哥不请我我可吃不起，我们设计院平时工资很低的，年终奖还有好久呢！”

“那不一定非要去店里吃嘛，你们可以约出来，公园啊、江边啊，你们不是喜欢吃下午茶吗，让他准备好带给你吃嘛！”陈阿姨极力想办法解决问题，“哦，对了，人家小伙子叫吴晨琮，算得上知根知底，要说起来还是你奶奶那边的远房亲戚呢！”

余中新的老娘去得早，余晋阳自小都只见过爷爷家的相框里穿碎花布衬衫的奶奶，对奶奶家里的亲戚状况更是不大了解，只知道本家在战乱饥荒年代只剩了奶奶一人，其余的都是旁支，来往也不多。

“是吗，那我该叫他什么呢？”余晋阳的生父生母都是孤儿，她打小也就余家这边几个亲人，对那种庞大的中式大家庭亲缘关系陌生的很，现下也就随口一问。

“哎呦，这可把我难住了，我想想。”陈阿姨本就心思不在打牌上，这下更是忘记出手里的炸单，让余大姑跑掉了。

“早就远房不知道出了多少伏了，哪里能算的清楚！反正比你大两岁嘛，一律喊表哥就好了。”余大姑盖章定论。

“表哥，我还没有表哥呢，真新鲜！”余晋阳把牌一扔，往余清明手前一推，“洗牌，我去拿个好吃的！”

“懒死你，蠢死你！二姑家的哥哥怎么就不是表哥了？”余清明一边利落的洗牌，一边又突突她。

“哦，对，我忘记了！只小时候见过一次嘛。”余晋阳跑去厨房又去切冰淇淋蛋糕，很自觉的只给自己切了一大块，给大家洗了一盘提子。

“阳阳，怎么样啊，我把你的手机号码给人家啦？”陈阿姨伸着脑袋问她，“女孩子少吃点冰淇淋，到时候肚子又痛。”

“陈阿姨，把他的号给我吧，说不定我请客还能联系一下呢。”余清明打岔道，“反正阳阳要想吃还要我出血呢。”

陈阿姨不满的瞪他一眼，这死小子，关你什么事啊，哪里都插一脚。“都给，都给。”

余清明起身站到陈阿姨身后给她捏肩，转头看了一下，又俯身轻轻说，“不要乱给阳阳介绍对象，她的事有我呢。”

余大姑笑着点了点侄子，又对一脸尴尬的陈阿姨说，“让你闲操心，阳阳才回来多久就急着张罗，别说明明不乐意，他爸妈也不会同意一个厨师的。”

陈阿姨急着辩白，“要嫁一个家世不如自己的才好，这样招做上门女婿，还能在眼皮子底下让阳阳受委屈不成！小吴那孩子又会烧菜又细心会照顾人，当老公最合适不过的。不要总想着现在有钱了有头有脸了就学人家找当官的，吃亏了没出说去！”

“烧菜还不容易吗，大不了我请个正经八百的厨师放家里。”余清明怼回去，“阳阳还没开窍呢，总之，这事我自有主张。”

“唉，都要三十的人了还不开窍，你就仗着阳阳听你话吧！等拖成老姑娘了我看你后悔不！”陈阿姨明知是碰到臭石头也没辙，只好数落几句泄愤。

“怎么样，舒服吗？”余清明假模假式问了一句，转身接过走近的余晋阳端着的盘子，“哎呦，提子，香啊，陈阿姨，来，我给您老剥一颗。”

余大姑在一旁大笑，“我吃醋了，怎么不给我剥？”

“还有我还有我！”不明所以的余晋阳也在一旁凑热闹。

“都有，都有。那我们这就是中场休息啊，陈阿姨和大姑算算刚才的帐，别到最后一看是我赢了又瞎糊弄啊！”

“臭小子！”陈阿姨拍他后背一下，却也笑呵呵的。这小子不管怎么说，既然他说心里有数那肯定已经有合适人选了，嘴巴严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