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希和安宁从罗格镇里面出来的时候差一分钟就到凌晨两点了。

“我原本以为会很开心呢……”周可希的兴致似乎不高，她微微低着头，“看来我和这样的地方还是不太相配。”

“哪谈的上相配不相配？打开大门，你进去了就是相配的，无非就是你不喜欢那里的环境而已。”安宁眨了眨眼，“你还是适合当作家，沉郁派的。”

“哪跟哪啊。”周可希无奈的笑，“哎……没想到出来的这么早，我还没想好下一站的目的地呢。”

顿了顿，她又转过头来：“道士哥，你喝了得有二十瓶吧？一点都不晕吗？”

“要说晕，我最晕的是我竟然跑到这样的地方买了二十瓶连名字都不认得的酒。”安宁抬手指了指路边的二十四小时零售店，“我都不如拎个包在这里买。”

“不让外带酒水好吧？”

“我装包里偷偷喝，谁也抓不到我。”

“道士哥……”周可希颇为无语的看向他，“你好歹是半个月就能挣五六千的人，怎么净省这一分一毛的。”

她想说安宁抠，但是怕安宁揍她。

“小丫头懂个屁。”安宁的大拇指和小拇指捏在一起，“钱都是从针尖尖里面省下来的。”

“是从针尖尖剩，但是也不能连线都不买啊……”周可希叹了口气，“道士哥，真不知道你过去这些年过的多没意思。”

“等你活的超出人类极限，并且发现自己还会一直活下去的时候，你也不会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对于我们来说，想要活下去有意思，还是要找一个能让自己一直坚持下去的念头。”安宁竖起一根手指，直直地向前刺去，“像一把剑，径直向前，别的东西都要靠边。”

“像是酒，喝酒喝了一百年，你或许还是喜欢喝酒，甚至你对于酒的要求会上升很多很多……但是你活了一千年的时候，再好的酒你都喝过，也就该到了戒酒的时候了。”

“你看，常识问题，酒越酿越香醇。”周可希笑嘻嘻的抬杠。

“是这么个理，但是一千年的酒也该变质了。”安宁笑笑，“在这种时候，戒酒的刺激要远远超过饮酒。”

活了不到二十年的周可希难以理解：“那不是折磨自己吗？”

“活很多年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有意思……”安宁顿了一下，抬起手指向天空，“就像这星星，我至少也看了几百年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星星还是星星，几百年前我愿意花时间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赏月，但是这些年过去了，我也就不愿意抬头去看这些一成不变的东西了。”

不会改变的美是会褪色的，所以蒙娜丽莎的真迹也要隐藏起来，不见人世，永远保持神秘，这是不变的美唯一维持自身的方法——让人永远都不能完全参透自己的真容，永远对一切探知者保持着神秘，只用手指轻点赐予启迪，但是永远不会让人揭开面纱。

而就是这一层面纱，这种神秘，让人前赴后继，他们永远都不会对这种美厌倦，因为他们从未直观的体验过不变的美的冲击——也就体验不到时间带来的摧残。

而时间是一把锉刀，它永远都不会快刀斩乱麻，这把锉刀连刀刃都看不清晰，但就是一点一点的挫掉人所看到的色彩，人类总是会惊叹自己的衰老——这把锉刀不光会雕刻出皱纹，还会连刀本身都被一点点腐蚀掉。

直至消散于世间。

“看来我是理解不了这些啦。”周可希耸了耸肩，“毕竟我才活了不到二十年。”

“我一直觉得，真正的美丽应该是要变化的。”安宁抬起手，轻轻描摹着天空中群星依稀可见的轮廓，“人类拍照的时候，不也总讲究什么……”

他顿住，一下子想不起来那个词到底该怎么说，只能伸出手指不停晃动着表示自己正在思考，像是在提示旁边的周可希。

周可希眨眼：“全方位的美。”

“对，就是那个。”安宁赞赏的伸手指了指她，点点头，“从任何角度看过去都是美的，任何方位，任何方式——永远都在变化，却又永远都不变，这样才不会腻烦，但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周可希听不懂安宁突然的语气变化，疑惑的盯着他。

“可惜就可惜在……”安宁呢喃，低下头四处张望着，似是在寻觅着什么。

月色下，粉白色的花朵随着夜风，摇曳着夜色。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微垂下身子，手指轻柔的掐断花朵的根茎，将那朵粉白色的花举到面前，仔细端详着：“可惜就可惜在，世界往往不会给这样的美丽提供太多可供选择的生存方式。”

花朵迅速枯萎，随后如同风中残烛的火苗，被轻柔的晚风拂过，弯曲，折断——最后如同灰尘一般消散。

安宁松开手指。

剩下的断茎不甘就此陨落，被风裹挟着飘出老远才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

“想来明天，这便会化为轮毂缝隙里的草泥。”安宁指了指那依旧能看的清楚的根茎，“变化的美丽往往没法被保护，生命也更为脆弱。”

“我不觉得。”周可希摇了摇头，盯着那根茎：“我找个保镖来就保护那朵花，也没人能把它拔走。”

“若是我要拔呢？”

“那就找十个保镖。”

“十个保镖打不过我。”

“那就一百个，一千个，反正有钱都能雇的来。”周可希轻咳两声，“当然了，是‘假设我有钱’的前提下。”

安宁怔了片刻，他捻了捻手指，将花茎汁液带来的干涩抹去，手插进裤子的口袋，没再拿出来。

“对，说得对。”他露出笑脸，“所以你看，小丫头，有钱很重要。”

“但是我要说好，若是真看到有个人找一千个保镖保护一朵花，我肯定觉得那个人有病。”周可希也笑。

“那如果那个人超级有钱，是全世界都知道的有钱，你怎么想？”

“嗯……有钱人的个性吧。”周可希摸了摸嘴唇。

安宁乐了：“你看，我再重复一遍，有钱很重要。”

“切……钱不是万能的。”

“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跟你说不明白。”周可希撇了撇嘴，“你这个掉到钱眼里的道士。”

“欸，赚钱嘛，干什么都不寒碜。”安宁摆了摆手，轻睨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个掉钱眼里的学生。”

“……”周可希沉默半晌，“我们非要用彼此的脆弱来攻击彼此么？”

“人性如此。”安宁摆了摆手，“大人的世界很丑陋吧？”

“太丑陋了，幸亏我不是大人。”

……

临近中元节……哦，或者说已经是中元节了。

街上只能零零星星的看到两三人。

“道士哥，你不是说我能吃人吃的东西么？”周可希凑过来，“我怎么吃啊？”

“直接吃。”

“嗯？”周可希的兴奋转为疑惑，“直接吃是怎么吃？”

“关于这个我要说……”安宁竖起一根手指，“一会你就知道了。”

“不过……”安宁拿起手机，“我得查查地图，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早餐店……”

都说来广东了一定要尝尝这边的什么早茶，安宁也想尝尝，但是他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

正常做这一行的人到这里来都要先考察考察周围环境，和房主商量好价格之类的事情，顺带着看看这个房子到底合不合适“入住”——安宁天不怕地不怕的，连在周围逛逛的过程都没有，通过中间人定了价，当天就拎包入住了。

之前出去和曲金骏见面，他也是一路盯着手机导航的。

路痴也是一种顽疾，安宁现在算是认识到了。

“欸，放心吧。”周可希抬手摁下他的手，“海珠区我还是比较熟悉的。”

“你不是不怎么出门么？”

“是不怎么出门，但是我在这边上学啊，偶尔也要来走走的，是不怎么出门，不是完全不出门。”周可希摇摇头，“我猜，外地人到广东来，第一个念头都是尝尝早茶。”

“他们是真的从早上就开始喝茶吗？”

“……早茶是一种形容，他们的早餐很丰富，不是早上只喝茶的意思。”周可希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有点太早了…南园酒家还没开门呢……你搜搜又一间。”

“南园酒家……听名字就贵的要命。”

“体验嘛。”周可希呲牙笑着，“我老爹就说过，如果玩的时候还要考虑价格，那未免也太累了些。”

“我是庸人，没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安宁耸了耸肩，大拇指和小拇指再次捏在一起，在周可希面前晃了晃。

“我知道我知道。”周可希无奈的摇摇头，“都是从针尖尖里省下来的。”

“我很高兴，你现在已经理解了这种精神境界。”安宁颇为欣慰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