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后，苏沅发现不对，赶紧稍稍抬起下巴，从他毫无遮挡的指尖离开，尬笑解释：“我又不是苏倾，人夫不可期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陆忱薄唇抿紧，退后一步，掏出袖笼中的白绢擦拭手指。

喂！不用做的这么明白吧！

苏沅抽了抽眼角，学着他样抬袖狠狠抹了把下巴。

陆忱瞧着她幼稚的行为，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随后坐在大堂的正位上，隐在黑暗中。

“你最好说到做到。”

苏沅只听他声，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心中更是惶恐，索性把话题转开：“我怕是无法完成督主交代的任务。”

陆忱擦拭手指的动作一顿，但没有立即言语，默然等她的下文。

屋子里安静了会，苏沅见他又开始擦拭，才道：“班淑是武安侯唯一的嫡女，亦是母后的亲侄女。如此亲厚的关系，他们班家对太子妃位势在必得。

况且太子哥哥仁孝怎么可能忤逆母后的意愿？”

苏沅说完，看见隐在黑暗中的陆忱略略点头，心中巨石放下，他既然也认可……

好事想了一半，只听幽暗中传来似有几分讥诮的声音：“太子不敢忤逆皇后的意愿，可他是圣上的儿子更不能忤逆陛下的圣意。”

苏沅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督主是说父皇不想要班氏？可是大鸢朝历代皇后之选……”

上一世，在出了十七皇子被害案后，不到半年，她就和亲瓦剌，三年内大鸢朝的消息基本全无。

等再被陆忱接回来时，太子苏之易早因谋逆之罪被废，而作为太子妃的班淑及班家受到牵连满门抄斩。

皇后班氏虽幸免于难，但权力不再，由令皇贵妃执掌六宫，后位如同虚设。

陆忱放下手中白绢，食指与中指虚虚搭在其上，怕她听不明白，直接挑明：“近日太子行事出格，圣上有意为其册立太子妃，规训德行，范围就在伴读的六人中。”

“六人？”苏沅惊异，“萧小姐与谢先生早有婚配，怎么把她也算在里面？”

“谢澍要是迫于压力退婚，圣上赐婚尚公主呢？”

如此惊世骇俗的事，陆忱说的波澜不惊。

皇权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何况这不是钦安帝第一次做。

“不可能。”苏沅神情坚定言之凿凿，“他不是这样的人。”

上一世谢澍是因为身体突然败了为了不拖累萧景微，才退的婚。谢澍病后，苏倾没有嫁给他，而是转嫁内阁次辅礼部尚书白震嫡子，亦是谢澍好友白时鸣。

陆忱挑眉看她，似无心一说：“殿下对谢少事很了解？”

想起他之前问自己是不是想引起谢澍的注意，苏沅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

懊悔自己不该表现出对谢澍过多的关注，赶紧找了个借口掩饰过去：“谢大人经常出入东宫，那里的宫女爱嚼舌根，我道听途说罢了。

督主要是不喜内廷流言，我以后不听便是了。”

说完还冲着陆忱憨憨一笑。

“我怎么没听东宫内侍说起这些？”陆忱缓缓掀起眼皮看她，见她心虚的模样，不禁好气又好笑，也不与她再计较，话锋一转，

“不管如何，太子妃只会在这六人中产生。太子又不中意班淑，你成功的几率很大。”

话虽这么说，这不是还有五个，杨妙仪除了长得美点，其余一无是处，又有杨云崧这个大伯，太子既然不想外戚干政，自然也不会选功高盖主的杨家女子。

苏沅仍是一脸为难：“我就是接近了杨妙仪，也无法让她和太子哥哥搭上线。”

对于她的推三阻四，陆忱眉头微折，深邃的眼眸渐渐显现出不耐烦的神色：“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你若无用，你的命也就不必留着了。”

苏沅：“……”

好吧好吧！算你狠！

苏沅朝着陆忱福了福身：“我明白了。”

不知道她是真明白，还是在和自己打太极，陆忱却没在逼迫她。

其实有没有苏沅，他想成事有的是法子，这么做只是给自己留她一条命的借口罢了。

见陆忱无事交代，苏沅以为谈话就此结束，没想原本搭在白绢上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而后听他道：“你走近些，我有件事问你。”

陆忱不凶人的时候，嗓音清冽低沉比起正常男子还要浑厚，可苏沅听着小心脏就怦怦怦地乱跳。

前一句还说着要她的命，这一刻她更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苏沅迈着小碎步走到他面前。

陆忱抬手从衣襟中取出一张四折的纸，递到她手边。

甫一看见那张皱皱巴巴的纸，苏沅脑中轰的一下，指尖发抖，连带着拿到的纸都在抖。

陆忱见她如此反应，不动声色，问：“这是谢澍昨日写的吗？”

苏沅捏纸的手倏然收紧，一息间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绝对不能让陆忱知道是自己所写，一个幼学堂都没进过的，字却与詹事府少詹事有着九成相似。这让她如何解释？

连带着还要怀疑她前几次做梦的鬼话，以陆忱的性子，既是无法解释不如直接杀了以除后患。

苏沅缓缓打开纸张，低头看了眼，冷静道：“上面没有落款，督主怎么会猜是先生？”

犀利的视线从她的手再到她的脸，陆忱勾唇反问道：“谢澍替太子拟写奏章，圣上亲阅前都要过司礼监，你说我认不认得他的字？”

“既然督主认得，为何还要问我？”

话音刚落，指尖一空。

只见陆忱抽走纸，举在自己眼前，道：“像归像，差那么一分意思，谢澍的字颜筋柳骨，可这纸上的字笔触软糯，更像是女子所写。”

听到女子二字，苏沅头皮阵阵发麻，忽生急智，接口道：“兴许是萧小姐写的，他们是角总之好又是指腹为婚，字迹相仿也未可知。”

一双深邃晦暗的狭眸从纸页边缘缓缓露出。

两人四目相对。

苏沅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握紧。

纸后男子低沉的嗓音缓缓吐字：“兴许如你所说。”

话毕，又重新将纸折了回去，抬眸时，见女人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手，问：“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