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像是没听见苏之易的话般，径直往暖阁里走。

苏之易没想到母亲宫里的人已经欺主到了这个地步，冲到来人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喝道：“大胆奴婢，没有主子的话，竟敢擅闯皇后寝殿，是不要命了吗？来人……”

话还没说完，穿着最低等级灰蓝内侍袍衫的人，沉声打断当朝太子的话：“奴婢是来给太子殿下上茶的。”

苏之易眯眼看他。

他来坤宁宫没有带随从，一路上也没碰见什么人。

此人明显故意叫出他的身份。

敛目看向此人。

它手里端着的大漆方盘，盘上放了一盏普普通通的碧螺春。

因为苏之易用力过猛，撒了点茶水在红漆面上。

那人在苏之易开口前继续道：“太子殿下太心急了。”

说完，松开一只端盘的手。

苏之易以为他有不轨举动，正欲扬起另一只手回击，却见他用食指沾了沾洒在盘子里的茶水，在空处写下一个字。

虽室内光线昏暗不明，但苏之易还是一眼辨认出，那是个“杨”字！

抓着那人衣领的手，突然松开。

苏之易与母亲对视一眼，班氏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在暗中，用阉人特有尖细嗓音嘿嘿一笑，答非所问：“奴婢姓汪。”

班氏怔住，扶着苏之易的手，勉力站起身，想在黑暗中辨认此人一二，却一无所获。

她抖着嘴唇问：“本宫怎么没听汪楼说过宫里有你这么个亲戚？”

“奴婢汪省。”那人躬身回她，“不是首领太监汪楼的亲戚，是他的儿子。”

“儿子？”苏之易重复这两个字。

在宫中小内侍想要长久的活着，有两条路。

一条跟对主子，赢得主子的宠信。就像魏敬承，陆忱，汪楼这样的。

但后宫有实力的主子就这么几个，只有最有能力的奴婢才会获重用。

第二条路就是认这些有权有势的大太监做爹。这比第一条路容易多了，但“儿子”们间的竞争也很激烈。

班氏听汪楼提过一嘴，但具体是哪个她不清楚。

只知道，汪楼说那儿子，有勇有谋是个可塑之才，只是为人处世阴狠了些，怕是第二个陆忱。

“你什么意思？”苏之易用眼神示意他写的字。

汪省直言道：“殿下心里已然明了， 奴婢只不过把您的心思写出来了而已。”

黑暗中苏之易无声笑了笑。

……

戌时，用完晚膳后，阅景楼里的人轻松的很。

因为此时正是陆忱每日雷打不动的沐浴时间。

一名穿着蓝灰袍子身材娇小的小内侍，顺着阅景楼大敞的宫门混了进去，跟在一堆人后。

陈示善正站在院中训斥手下，他翘着兰花指，点着内侍手里的一堆木头和一堆玉石说道：“你们寻的这些东西能入秉笔他老人家的法眼吗？”

一人站出来说：“随堂，这可是与紫宸殿立柱同一批金丝楠木，千年树龄异常珍贵，不就是雕个玩意，这还不够？”

“你懂个屁。”陈示善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娇喝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都给我听着。秉笔他要雕的那物件，质地要坚硬，手感要润滑。

有棱有角有刺的要伤了主子，他老人家可要心疼的。”

有机灵的，一听就懂，猥琐道：“这市面上的好买，要什么形状尺寸材质的都有，就是分叉也行。”

“你你你……胡言什么！”陈示善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扇他，“秉笔是这样的人吗？

这种东西他老人家怎么可能假手于人。”

“我这，随堂你看行不行？”手里捧着玉石的内侍献宝似凑在到陈示善的眼前，“这可是儿子从内承运库里摸来的。”

内承运库就是皇帝的小金库。

因为没有数，里面偷米的老鼠不少。

陈示善从中挑出一块，对着月光看。

银光下，乳白色的玉石透着温润的光，仿若肥美羊羔身上的油脂，摸上去滑腻腻手感极佳。

“儿子，就属你眼力劲好。这可是前年西域小国渠勒进贡的上好羊脂玉。公主肯定喜……”

正当陈示善说的兴头，目光无意间从羊脂玉落在人群后一张仓惶的小脸上，声音及时刹住，把圆柱形的玉石藏在身后。

干笑道：“您、您怎么来了？”

苏沅绷着脸，没和他说话。

自从在六局前听宫女一番用手用笔的言论后，看见这些内侍讨论，只能往那方面想。

陈示善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主子不说话，他来说：“秉笔此时应该已经沐浴完，在书房读书画画。奴婢送您上去。”

“不必了。”

苏沅语气生硬，径直往二楼走。

陈示善眯眼笑着道：“都快给我散了吧，今晚没事别出屋，就是要出恭也给我憋在房里。”

二楼。

苏沅没敲门，推了就进。

坐在书案后的陆忱，不疾不徐地掀开眼皮看她。

从她踏上楼梯的那一刻，陆忱就听出她的脚步声。

“怎么想起来找奴婢？”陆忱收回目光，继续专注手里的雕刻。

苏沅站在门口，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衣角。见到人前做多少准备，真见到了，一切化为乌有，徒留下无端的紧张。

眼前的陆忱一贯往日的白色深衣，烛火下，他的侧影落在地上与月光混在一起，散着清冷的气息，如同他的嗓音。

她狗腿道：“督主已有三日没延晖阁，担心督主不要沅儿了。”

陆忱没抬头，只低低笑着：“殿下信口开河诬陷奴婢时，没见您担心。”

就知道夜阑会来打小报告。

苏沅没搭话，解了头顶上的三山帽，扣在陆忱拿着刻刀右手边的桌面上。

陆忱斜眼过去，几缕青丝落在视线里，紧接着，右手里的刀被取下，胳膊被拉开，娇小的身体挤进他与桌子之间。

乖巧地横坐在他的腿上。

陆忱勾唇浅笑，手顺势搂住少女不堪一握的束素。

苏沅伸手圈住他的脖颈，眼眉垂着，平日明媚大气的五官装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竟十分勾人。

“我这不就是来给督主赔礼道歉了嘛。”

陆忱放肆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她全身，冷淡道：“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