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澍看着同样的方向，不动声色：“殿下的事，为人臣子的不敢妄议。”

两人隔了一尺的距离，算不得疏离但彼此间的气场格格不入，泾渭分明。

陆忱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似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殿下穿着宫女的裙衫出门，也不知道那黑眚会不会在白天出现，侵占女子的身体？

万一殿下中招……”

谢澍当然知道不会，但陆忱故意这么问，他不好直面否认，淡声道：“还是厂丞有心。”

客套完，两人也不着急，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沅的身后。

虽说钦安帝下了死命，要二人在他国使臣到达京城前，将东宫妖祸事件了结，但陆忱不以为意没有任何举措。

在他看来，“黑眚”不过是谢澍计谋里编织出来的一环。

而自己在东宫、武安侯府安插番子布局多年才有了今日搞垮班氏的机会，怎会轻易信了谢澍的“无中生有”。

所以陆忱干脆不作为等着看戏。

至于谢澍这边同样按兵不动。

他清楚现在他的任何举动都在陆忱的监视之下。

稍有意外，不说太子的事无法善了，谢家也会被连消带打陷入困局。

因此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策。

远处苏沅装成小宫女，埋头前行。

如今宫内虽对昨夜发生的事不明所以，但因戒严各宫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大家能不出门便不出门。

所以苏沅一路上没遇上什么人，非常顺利地到达了北角楼。

在角楼西侧就是一座琉璃仿木结构的券拱式三座门，抬头见一有些歪斜破碎的匾额题字——

始青道境。

苏沅暗道，没错就是这了。

沿着门前杂草丛生，碎裂翘起的青石板往正中的拱门走。

许是荒废太久，失去了人气的建筑物充斥着阴森的气息，透过单薄的襦衫浸染到肌肤，令苏沅后脊寒毛根根立起。

她忽地犹疑了一下，觉得自己太冒失了，至少拉个人陪自己。

可思来想去，这偌大的后宫之中除了桐姨，再没一个和自己贴心的。

可怜那小燕儿跟着自己苦了十年，一天福没享到，便被宜春宫的人乱棍打死。

阴冷的气氛增加了悲沧的情绪。

所以后宫内她唯一的鬼朋友，她一定要救或至少排除是不是它。

正想着，拱门下的阴影里忽地伸出一把枯枝绑成的笤帚，扫过她前行的脚面。

苏沅本能地向后惊跳一步。

拿笤帚的人像是没看见她般继续清扫地上的枯叶。

苏沅没想过这里还会有人，着实被吓了一跳，颤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听见她问话，扫地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抬起头。

深刻的额头皱纹下是双灰蒙蒙没有光的眸子，像极了她上一世在战场上看见的死人的眼。

苏沅心脏顿时漏跳了半拍。

尤其老人开口的声音更像是地狱里吹来的阴风。

“你来这做什么？”他不答反问。

没有立即回答，苏沅先是伸手在老人眼前摇了摇，想确认他到底看不看得见，未想下一刻扫帚握着的另一头以极快的速度打在她手背上。

少女吃痛地收回手，揉了揉，嘟嘴道：“适才我家公主在御花园放纸鸢，风大断了线，眼看着往这边飞。特命奴婢来此处寻找。”

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不看得见，苏沅看见老头无神的眼珠子朝拱门内转了下，而后听见他说：“你进去自己找吧。”

“谢谢老人家。”

这里的气氛，这里的人实在太诡异，苏沅决定速战速决，找到东西就走人。

可精神高度紧张的苏沅没有注意到，先前的艳阳天早被阴云取代。

她迅速走过老头身边，穿过三重门，脚还没踏上须弥座台基的阶梯，一阵阴风从面阔七间大高玄正殿涌向她。

风刮向苏沅的时候，刺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偏头躲避。

还来不及反应，又听背后三道“砰砰砰”声。

风随即停下。

苏沅回头看去，三重门已经关上，哪还有老头的身影。

她的心脏骤然蜷紧，嘴唇发白。

大白天的，该不是遇上鬼了吧！

自从钦安元年道观破落伊始，北角楼闹鬼的传闻就在宫内甚嚣尘上。

也不怪乎大家多想，毕竟当年钦安帝下令屠了半个道观的人。

苏沅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

她既能重生，还有阿飘这样的存在，鬼还有什么稀奇的。

提起裙摆，她无知者无畏地走了进去。

殿内景象完全没有像苏沅想象中那样破败不堪，或是蛇鼠虫蚁遍地。

殿中供奉的宇宙至尊神像虽有褪色，但并无蜘蛛结网，像是有人经常打扫，供桌上还摆了些简单的水果。

想来这些应该都是那个老头鬼做的。

大高玄殿后是九天万法雷坛，还有无上阁、象一宫、始阳斋、炅真阁、水月灵轩。

苏沅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实在碍于自己文化有限，也有道观内在十六年间早被洗劫一空的缘由，她一无所获。

而这意味着自己得从头谋划这件事，可时间紧迫。

想到这，苏沅很沮丧。

再次走回大高玄正殿，少女仰头望着神情威仪的塑金元始天尊像，思绪万千。

从前她是不信神佛的。

但被困在北漠的三年里她时常想，九重天上有那么多神明为什么不救母亲不救自己，让她在人世红尘里一遍遍地遭受屈辱，甚至连死都做不到。

直到遇见先生，直到她重生再活一次，苏沅终于明白。

不是神明不肯救她，是她的造化未到。

容颜俏丽，身形玲珑的少女跪在莲花蒲团上，对着神像重重磕下三个头，心里默念道：“求天尊老爷给点提示。”

“你想要什么？”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她头顶而降。

猝不及防的苏沅猛地一惊，真以为神明显灵，稍稍抬起头才发现一双破洞的布鞋站在她身边。

当下从蒲团上滚了下去，惊恐地瞪大杏眸，大喊道：“你……是人是鬼？”

老头没搭理她的提问，而是越过她，稳稳地拿起供案上的三炷香借着红烛点燃。

甩了甩火苗，对着三清神像拜了拜，插上香炉后，才不疾不徐道：“那你是来找纸鸢还是来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