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抽身，未料挑着下巴的簪子用力一顶，苏沅的头被迫仰的更高了，只听他问：“药拿了怎么不用上？”

苏沅梗着脖子回他两字：“忘了。”

确实是忘了。

回来后她完全陷在自怜自艾的情绪中，不久后他就来了。

陆忱移开簪子，将其丢在桌上，讽道：“的确不是读书的料。”

苏沅瞪眼看他。

陆忱觉得好笑，说话的声音也愉悦了几分：“去把药膏拿来。”

苏沅拿来药膏、抹药的小短刷，再去拖了一张锦杌回来时，陆忱已经把官帽取下放置在一旁。

陆忱拿近烛灯，把坐在他面前少女的脸庞照得明亮。

“抬高。”

苏沅依言昂起下巴，彻底将自己的命门暴露在陆忱面前。

她看不见陆忱的表情，只看见他一丝不苟的发髻，听见开罐的细嗦声。

很快，脖子上一凉。

苏沅忍不住想缩脖子。

“别动。”温润的呼吸喷洒在她脖子上，白皙肌肤上泛起红色小疙瘩，一路点燃了耳垂。

沾了药膏的毛刷冰冰凉凉。

从右到左。

放置在腿面上的手指缓缓蜷起，将蜀锦布料揉碎。

苏沅觉得陆忱真的是在抹她脖子。

一遍又一遍。

而抹药膏的陆忱凝着她红到滴血的耳垂，竟觉得有点可爱。

*

好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进学的第一日。

伴读的各府姑娘早些时候就已经入宫，学习宫规礼仪。

因为不是内宫女眷，司礼监特意安排她们在了内务府六局后的仓山小房居住。

与进学的宝华殿离着不远，再往内就是慈宁宫，穿过月华门便是长乐宫。

一切就着怀庆长公主方便来。

这么算来，就苏沅的延晖阁离着最远，穿越大半个皇城，没个两刻钟的时间到不了。

因此陆忱陪着翰林院擢选出的讲学老师跨入宝华殿时，还有两个人没到。

陆忱冷着脸，明知故问：“人都到齐了吗？”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支支吾吾。

众女学生当中就属杨妙仪没脑子，又特别勇，张口就道：“就差怀庆长公主和哲城公主。”

话音刚落，众人身后响起一串叮当声。

转身看去，苏倾一身盛装，满头珠华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行礼：“见过怀庆长公主。”

“免礼。”说话间扫过众人，迅速锁定目标，“谢先生免礼。”

苏倾只单一个去扶一名素不染尘的白色长衫男子。

殿外初升的朝日，光晕绒淡，映照着他收敛的长睫，在如玉般的肌肤上落下一扇阴影，克制的气度，渊渟峙渊。

男子想避开苏倾的手，奈何对方是大鸢朝最尊贵的嫡公主。

就在此时，殿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和少女的叨念声。

“糟了糟了糟了……晚了晚了晚了……”

一口气跑上丹墀的苏沅，气还没有喘匀，捂住胸口抬眸朝殿内看去。

黑压压的一片人。

完了。

尤其见到红色官服的陆忱，对自己勾唇冷笑，心口拔凉拔凉的。

未注意脚下，被高高的门槛一别，人直直往金砖上摔。

这回苏沅可没指望陆忱会救自己，电光火石间，看见背对着自己的苏倾，她毫不客气地拽了一把。

苏沅未曾想过就这一拽，她便已然失魂落魄。

苏倾倒下去的瞬间，她对面的人露了出来。

两人隔着时空。

她还不是更好的自己。

他却是最完美时候的他。

心脏怦然一动。

“苏沅，不要靠近他，你会变得不幸。”阿飘的声音如阵风吹过苏沅的耳畔。

不明所以。

怎么会？

遇见他，是自己悲惨人生中唯一的幸事。

“公主当心。”

谢澍的手伸到她面前，苏沅毫不犹疑地扑上去。

幸福来的那么突然。

陆忱：……

突然红袖拦住了谢澍的手。

苏倾直挺挺地摔在地上，连带着苏倾也被她拽倒在地。

一时殿内人仰马翻。

进学期间不得自带奴婢，公主与官家小姐一视同仁。

陆忱示意殿内伺候翰林学士的内侍扶起摔懵了的苏倾。

下巴着地的苏沅疼得龇牙咧嘴，眼角逼出生理性泪水，却听陆忱冰冷的声音道：“谢大人是外臣，与公主们要保持距离。”

谢澍拱手：“是，多谢厂丞提醒。可哲城公主……”

谢澍的话没有说完，一只裹着红袍的胳膊伸到苏沅眼前。

苏沅扶着陆忱的胳膊站起，不敢抬头，低声道：“惊吓到先生，哲城这厢赔礼了。”

谢澍连忙回她：“公主言重。”

而一旁被内侍扶起苏倾，见苏沅又让自己丢人又在谢澍面前装鹌鹑，胸中怒气翻涌，可话到了嘴边，却生生收敛了火焰，似姐妹情深般道：

“妹妹没摔着吧？怎么下巴通红。”

说完，戴着金甲的手指便要朝着苏沅的脸去。

陆忱眸色一暗，喝道：“都什么时辰了？既然这里是学堂，就没有公主与臣下之分。公主迟到也要罚。课后再追究。”

陆忱是钦安帝特旨督办公主进学事宜的总管。他发话，苏倾也不敢闹。算是给翰林学士们树威信。

省的一个两个的不服管教，破坏课堂纪律。

这次被钦点的讲师除了谢澍其余都是老学究，原本对这趟差事就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应付过去便是了的想法。

但今日陆忱的说法，让他们对此颇为满意。就算是公主，该有的尊师重道也不能少。

而被擢选上来的公主伴读，平日里都是娇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哪见过陆忱这样的玉面罗刹，个个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回座。”

陆忱说一句，她们动一下。

座位次序是司礼监定的。

一排三座，最前面最中间的位子自然是留给怀庆长公主。而左为尊右为辅。

那苏倾左手边便是苏沅，右手边是班淑。

第二排从左至右依次是许婉婉白云月杨妙仪。

最后一排少了一个人空了一个位，萧景微与另一个坐在两端的角落里。

这里唯一座不对位的是萧景微。

在这些伴读中，她的家族身份地位是最高的，本应该坐班淑的位置。她却是主动提出让位。

一来此次进学教的内容对她来说过于浅显，她不愿荒废了这么个好的读书位，不如留给有需要的人。

二来她要避嫌。

学生们皆坐下，唯独苏沅还站在桌前，目光飘忽地丈量着她与讲台的距离，而后扭身指着个不起眼的人道。

“我要和她换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