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忽闪忽闪的杏眼里，可不是什么天真烂漫，而是一股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坏水。

“周千户怎么不起了？”

苏沅的声音不高不低，周恕却听的毛骨悚然。

如果他没记岔，好像是自己亲自抽的九公主十鞭子。

春日明媚，周恕却是顶着满头的冷汗，与苏沅拼命作揖：“是是是，一切听哲城公主。”

周恕这话乍听之下倒是恭敬，可细细品来苏倾怎么都不是味。

她才是大鸢朝最珍贵的长公主，有她在什么时候轮到苏沅这小贱种做主。

而心里发虚的周恕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言词有差，却是一直在心里犯嘀咕。

就说督主非让他来做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公主教官，这不是等着哲城公主来给自己清算旧账。

想归这么想，活还是要干的。

周恕拱手道：“今日臣下带公主与姑娘熟悉适应马匹和练习上马动作。”

说罢，他从马奴手中牵来一匹马。

此马体型看着比一般的要矮上一两分。

周恕摸了摸马鼻，马呼哧呼哧喷出气流，他道：“此是天山伊犁马，性格温顺，行进时还会有马奴牵着，公主与姑娘们不必担心。”

众人听罢点点头，并没有太过放于心上。

因为大鸢尚武，有些身份地位的女子，或多或少都会点骑射，更何况作为帝国公主的苏倾。

每年四次的皇家狩猎，钦安帝皆会携其一同前往，还御赐她一匹宝马良驹。

苏倾的马由御马监的内侍牵至众人面前。

那马通体淡金色，体型饱满优美，头细颈高，四肢修长，配上雕花镶银的皮质马鞍尊显其皇家贵重。

穿着鲜红胡服的苏倾从内侍手中接过缰绳，一个跨步，脚踩马镫，身形如燕般飞身上马，而后在苏沅面前走了两圈，那健硕的马蹄子只差没踩在苏沅脸上。

苏沅被白云月扶着连连后退，周恕见状，暗暗插入两人当中。

苏倾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蔑着苏沅，挑衅道：“皇姐我可等着与妹妹一较高下。”

说完扬鞭呼哨，纵马离去，徒留给苏沅一嘴黄沙。

呸呸呸！

众人慌忙侧头抬袖捂住口鼻。

对于苏倾的挑衅，苏沅满心不屑。

还当真以为她是前世那个一无所长的破落公主。

在瓦剌当阏氏的三年里，尽管受尽羞辱，她还是掌握了草原荒漠上基本生存技能。

瓦剌是游牧民族，每年随四季迁徙，她这个不受重视的敌国公主，自是不会受到他们的优待。

马车没有，只有马。

要是不会骑，就得靠两条腿走。

就这么她被逼着练了一身的好骑术。

但此时此刻她不能显现出来，因为如今她还只是那个没有出过宫庸庸无为的九公主。

分派好马匹，周恕详细讲述了上马要领并做了示范。

最后马奴们抬来脚凳以辅助她们上马。

像班淑萧景微白云月这样的高家贵女，只要马奴稳住马匹，无需借助工具便能自行上马。

家世差一点的许婉婉从小跟随父亲在田里林间锻炼，骑术也不差。

像是温宥这样小门小户的官家女子，站上脚凳也能面无惧意地坐上马背。

但出乎苏沅意料的是杨妙仪，她可是武将世家出身，那上马动作还不如七品官家的温宥。

不过磕磕绊绊也算爬了上去。

轮到苏沅，她望了望比割了耳的蒙古战马逊色许多的“小马驹”，知道自己怎么也得装一装。

周恕见苏沅没动，以为她害怕，毕竟姑娘家家的第一次骑马谁不怕。

“哲城公主，微臣扶您上马。”

苏沅低头看周恕伸到身前的手，再看看三阶上马的脚凳子，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随后装出一副柔弱无助的模样，低低道：“昨夜阅景楼……本公主这腿……”

一听“阅景楼”三个字，周恕浑身上下一激灵，二话不说调转身子单膝跪在马侧，诚惶诚恐道：“请哲城公主踩微臣的背上马。”

此言一出，围观的众人惊掉了下巴。

锦衣卫千户正五品的官，和上林苑监正许婉婉的父亲一个品级。

苏沅虽说是公主，可就算是长公主苏倾也没能耐大到可以随意踩朝廷命官的背，就为了上个马。

不远处想看苏沅笑话的苏倾瞪直了双眼。

这些狗奴才一个两个是要造反了吗？有必要这么巴结个农妇的女儿。

苏沅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足蹬小羊皮靴踩上周恕的背。

嘿，还怪硬的！

在狗腿周恕的协助下，苏沅稳稳当当地跨上马鞍，才抬起头，就与苏倾冒火的眼珠子撞上。

霎时两人十丈之地空气凝结。

苏沅仰了仰下巴，话虽是对着周恕说，但眼睛一直盯着苏倾：“本公主腿脚不方便，有劳周千户了。”

苏倾的脸色周恕没管，在他眼里督主重视的人，才是他的主子，躬身回道：“能为哲城公主效犬马之劳，是微臣的荣幸。”

苏倾握着镶金嵌玉牛皮鞭子的手，捏的嘎嘎乱响。

再让你高兴一刻，今日不叫你吃个教训，我苏倾枉做这帝国长公主。

想到此，她收回视线与身侧的班淑对视一眼。

班淑默默点头，又使眼色瞥向不善骑术围成一团的人。

练了半个时辰，深闺娇养的小姐们神情身体都有些疲惫，周恕正欲叫人上前伺候公主与伴读下马休息，只听远处金明池响起雷鸣般的助威声和锣鼓声。

苏倾拉直缰绳调转马头，朝着那一面问道：“今日金明池有比赛？”

周恕问过下属，而后回报：“回长公主的话，是太子殿下与宗亲世家子弟在击鞠比赛。”

苏倾眼睛一亮，问道：“谢先生是不是也在？”

不等周恕回答，又毫无避讳道：“我去看先生比赛。”

说罢，脚夹马腹径直朝金明池的方向去。

萧景微望着苏倾张扬的背影，眸光闪动，下意识驱马跟随。

长公主说不歇，谁敢下马。

一大团人马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此间却有一个人落在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