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水牛角莫得了哈？”

“冇啦，天南星、半夏、紫花地丁也剩一点了，白花蛇草没了……”

小卢道长挽着袖子，从一个药碾子旁站了起来，一边唉声叹气，还一边装模作样地捶捶腰。

口中吟诗一首：“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小师叔，你若是每天只喝水那倒也无妨。”

近两个月的相处，大家都熟悉了起来，相互之间也能开开玩笑，主要是卢玄生的长相太有迷惑性，和个大孩子差不多，当然许仙一家也知道了他的忌讳，别管谁提个头的问题，他一准儿翻脸。

最近这段时间药铺的生意突然爆火，直接上门的病人都快接待不过来了，病症差不多，基本都是被蛇、蜈蚣、蝎子之类的毒虫咬伤的。

这个年代解毒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就那几种流传下来的方子，不过还好保安堂里面有三个人会法术，虽说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但对中毒较深的病患还是在暗中出手了。

卢道长用的是佛门解毒咒。

此咒语来头不小：佛教大兴，诸多外道欲加害佛门弟子，出家人常托钵行走四方，以弘扬佛法，外道下毒餐中，后供奉，死伤无数，故佛祖传此咒，诚心诵念“三钵啰佉多”，毒药化为美食，遂弟子得平安。

效果相当不凡，也可能和卢玄生是假道士有关。

这是他在临安城闲逛时偶然间听寺中和尚所说的，用小动物做了几次实验，确实有效，但感觉和是否诚心诵念没半点关系，因为以他的脑子根本就没有这条件，思维跳脱，一会儿一个想法。

后来发现全靠卢玄生自己的特性，葫芦藤嘛，别名地玄参，本来就有解毒功效，何况是先天灵根，咒语仅是起到一个引导作用。

忙忙碌碌中，天色渐晚，由于很多药材用尽，保和堂不得不闭了门户，暂停营业。

晚饭间，许仙说道：

“娘子，钱塘县出了十几个很是怪异的死者，全身没有任何伤痕和中毒迹象，姐夫被县尊勒令七日内侦破此案，姐姐托人送来书信，要我去帮忙检查一番。”

白娘子秀眉慢慢皱起，尽显忧虑之色，心中暗想：若是陪同前往，可近来伤者众多，民心躁动，常有破门抢夺药材之事发生；而小青一直反对自己与许仙的婚事，且她野性难驯，恐有什么变故，正自为难之时，听得卢玄生开口道：

“我与汉文去吧，患者众多，药铺不能没人。”他其实早就想出去转转，这几天快忙疯了。

“那便拜托小师叔了。”白娘子闻言大喜。

许仙自无不可，于是各自安睡，只待明日一早出发。

……

西湖美景闻名天下，苏学士有诗云“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此时细雨蒙蒙，西湖岸，画舫间，吹啦弹唱，觥筹交错；船内却是血水流淌，残肢处处，白骨横于桌案，乌发垂在口边，俨然一副地狱景象。

五个样貌惊奇的男女箕坐在案边，嚼骨吸髓，言笑不禁，可传至画舫外却是丝竹阵阵，燕语莺声。

一个眼小、嘴扩、鼻塌，满脸水泡的丑陋男子仰头吞下一条白藕似的手臂，方才粗声粗气地开口道：“你我兄妹五人，奉师命炼制五毒万魂幡，这临安城正是好所在啊。”

“三哥所言不错，此地血食当真十分充裕，吾等好口福。”手臂异常粗壮的汉子随声应和。

倚靠着舱壁有一扁头、尖嘴、眼凸的瘦小男人，怀中抱着一颗美人头颅，嘴巴紧贴其耳，长舌进进出出，忽得感叹一声：“妇人也是细皮嫩肉，尤其那床第间的情趣……啧啧。”话语中有未尽之意。

另有一尖脸女子，细目微阖，肚腹鼓胀，懒洋洋地侧趴在桌案上，似睡非睡。

“峨眉开府在即，正邪已经两次斗剑，连那五台山混元祖师也是身死道消，此乃左道旁门之共仇，不得不报。我百蛮山阴风洞绿袍祖师夜观天象，得知二十六年后开启峨眉第三次斗剑，命门下弟子不可懈怠，故恩师辛辰子派吾等下山炼制法宝五毒万魂幡，误大事者，必受万虫噬心之苦。”

冰冷嘶哑的声音惊醒了放浪形骸的三人，只有那双腿已化为蛇尾的尖脸女子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个最后说话的中年男人瘦骨嶙峋，身着一袭灰色道袍，双目如电，开合间，白光闪烁。众人的反应都落在他的眼中，得意之际也免不了心中暗恨。

“谨遵大师兄之命。”

三妖齐声回应，连那尖脸女子也给足了面子，用蛇尾拍了拍舱板表示听到了。

看得师弟师妹们恭敬，灰衣道人阴笑几声，立刻换了个脸色。

“虽外族入侵，致龙脉受损，可这临安城乃是一国首府，人道气运对吾等妖族压制极大，诸多秘法不能使用。况且正道势大，视吾等旁门为猪狗，动则杀戮，但也莫要惊慌，平日里收敛一些即可，只命族中小妖操纵毒虫，必然万无一失。且恩师赐下七情六欲幡以策万全，只待有一日屠尽那些正道小人，天下左道旁门皆以祖师为首，到那时……”

说到兴头处，灰衣道人仰天大笑，其余四妖也是纷纷应和，一时间画舫内群魔乱舞。

……

西湖画舫里发生的惨剧卢玄生当然没有任何察觉，他虽然本质非凡，脑子里也有东西，但还没研究出到底如何使用，像上次那样的悟道状态也只是灵机一动方才进入，后来再集中精神也未曾重现，只能看到脑海中那个冰清玉润的蓝葫芦。

第二日一早，许仙借了两头小毛驴，两人一起赶往钱塘县。

距离不远，官道也很平整，可对驴这种大牲口，卢玄生最为熟悉的还是夹在烧饼中间的那种，至于如何骑乘，那是完全不懂。

有心施展法术，可他当前的法力尚不足以扛着两头驴加一个人高速飞行，如果用新学的神行术呢，他倒是不怕，只是许仙和驴恐怕得撞死在树上，所以嘛，足足走了两天的时间才到，另有一个主要原因：那两头驴总是想啃他几口。

见面后相互介绍寒暄不表，卢玄生听到许仙的姐夫在悄悄埋怨：

“不晓事的婆娘，叫汉文来作甚，这可不是病。”

“但县尊命你七日破案……”

“我家世代为吏，难以侦破的案子无数，到时挨几下板子，歇息几日便过去了，县尊又如之奈何。”

“那让汉文回去？”

“不妥，你这长舌妇日日夸赞汉文有出息，半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他，这次前来想必有不少人见到了，不过跟着汉文的那个少年看似像个有道之士，我找机会试探下，如果为真，那便求他相助。”

卢玄生自从真灵觉醒，经过近两个月的修行，逐渐变得与以往不同，给人一种湛然若神的感觉，所以许仙的姐夫李公甫才将他视为有道之士。

听到了那夫妻二人的交流，卢道长脑子一抽，便想显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所学的术法，毕竟在临安城里有点不方便使用。

随后脑海中迅速冒出神行术、隐身咒、障眼法、隔板取物、解毒咒、瞪谁谁怀孕大法等等。

“道长旅途劳顿，先用过午饭，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陪同汉文前去诊断不迟。”

卢玄生一拱手说道：“有劳，不必忙碌，此次汉文为二位带了一些临安府的酒水、吃食。”

说罢便走到桌案前，大袖一挥，瞬时间，各色菜肴布于桌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这是卢玄生在两个月中开发出来的神通，他那个蓝葫芦无论是生灵还是死物都能装进去，容量相当不小，至少一片树林是可以的，更大的还未尝试过；而且这个神通使用非常便捷，只需神念一动便可，完全不用从嘴里塞进脑子。

夫妻二人大为吃惊，却难掩面上喜色。

随后这顿晚饭吃的极为尽兴，餐后李公甫支开妻子，将事件详情告诉了卢玄生和许仙。

最初衙门接到的状纸并非谋杀命案，而是告妻通奸。

钱塘县外的梁家村中有一户人家，丈夫梁三平日里种地，有时也去临安府帮工，妻子关氏在家浆洗些衣物补贴家用，生活虽然贫苦，但夫妻感情尚好。

只是成亲两年多来，关氏一直未有身孕，梁三难免唉声叹气，村中好事之人也是指指点点，各种闲话不断，使得夫妻二人偶有争吵。

一月前，梁三于邻里间偶然听闻妻子关氏不甚检点，白日里家中便常常传出嬉戏狎亵之声，秽不堪闻。

梁三回家质问关氏，两人大闹了一场无果，后心生一计，谎称去临安府帮工，装作离去后，却藏于后墙柴草中偷听，不到半个时辰，屋内果然传出淫词浪调，不堪入耳。

大怒，抄起钢叉，冲入屋内，却未见他人，仅有妻子衣衫不整，面色苍白……又是一场争执，后关氏独自回了娘家。

几日后，关氏娘家来了两个兄长，三个弟弟，将那梁三狠狠教训一顿，其不堪受辱，一纸诉状递上了县衙。

通奸此类案件有伤教化，妨碍县令考评，何况人证物证皆无，县尉又把那梁三教训一顿，将其赶走。梁三无法忍耐村中闲言碎语，去了临安府，不再回家。

又过了十几日，有村民报案，抓住几个进梁三家偷窃的贼人，审问得知关氏已成了一具尸体，臭气熏天，全身溃烂，肚皮却高高鼓起。

仵作检查时也觉得很是怪异，以尸体腐烂程度，就是腹中胀气也早该消了，因是女尸解剖，故将梁三寻回，又通知了关氏娘家后才得以施行。

刚划开肚皮，只见数十只手指长的青灰色壁虎就窜了出来，而内脏早已被吃的干干净净。

由于此事起因不便开口，结果又是恶心恐怖，所以李公甫未告知妻子详情，编造了个怪病的由头。

后陆续有妇人死去，两个与关氏一般无二，其余皆是看不出任何伤痕和中毒迹象。

许仙只听到一半就开始发抖，最后捂着嘴冲出房间，将临安府带来的美食都吐了出去。

全赖李公甫口才太好，说起来声情并茂，还怕他们错失了什么线索，那细节描述的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卢玄生也觉得十分恶心，他从小烦虫子、蛇、壁虎之类外表滑腻的小动物，不过现在正扮演得道高人，只得强忍下去。

他假意思索了一会儿，其实是在做思想斗争，到底要不要去看看。

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万一以后遇到更恶心的妖怪呢，难不成当场吐出来，这回就当提前适应了。于是卢玄生故作沉吟道：“仅凭转述无法判断，李捕快可否带贫道去看看尸体。”

“有劳道长。”李公甫起身作揖。

又请来了仵作，一行四人来到县城外义庄，卢玄生远远用神念观看，发现有些问题，便拦住几人，说道：“稍等片刻，有妖气，待贫道施法驱之。”

许仙、仵作被吓得连忙后退几步，李公甫铿锵一声把单刀抽了出来，挡在了二人身前。

“无妨，莫要惊慌。”

卢玄生安慰一句后，脚踏禹步，左掌摊开，一张黄底红字的纸符悬在半空，右手装模作样比划几下，捏剑指一点符箓，无风自燃，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玄黄，万法归一，吾奉***敕令，以符为凭，驱邪于此，急急如律令。”

这是驱邪咒，里面有几个词被模糊了过去，原本是三茅真君的名字，但卢玄生试过好几次都不管用，他感觉是交情不到位的原因，后来灵机一动，既然都是向神仙借力，那换成自己的名字呢，一试之下，居然有效。

今天施展出来，照样可行，义庄上空猛地腾起一团黑雾，隐隐约约还有凄厉的咒骂声，可在夕阳下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这是卢玄生第一次驱邪成功，原来实验的时候只是心头有所感应，知道成功或是失败，但没有实际操作过。

他原本对外界事物很难产生什么强烈的反应，可自从觉醒以来，就像是找回了情感一样，此时的他就是异常兴奋，想再表现一下。

“不忙进去，既然有妖怪，还是做好准备，以策万全。”

接着又来了一遍驱邪咒，还给大家套上了金光护体咒，随后叮嘱道：“妖魔鬼怪的法术防不胜防，见事不妙，你们可先行逃走，贫道独自一人更为方便。”

卢玄生收获了一番恭维，几人这才推开义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