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是从北边方向刮过来的，就是‘从北边刮来的风’。”

“平时，你看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听过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吗？”

“在电视里当然看过。”

“电视里天气预报都直接说‘北风’呢。”

“啊？你们怎么说啊？”

“就直接说‘北风’、‘南风’、‘西风’、‘东风’什么的，如果是从西北方向刮过来的直接说‘西北风’。没有你说的这么复杂，都是直接说呢。”

易依使劲想日常生活中别人谈到风的方向用什么话，立刻觉出来自己还真地跟别人说得不一样。她开始笑自己，但没接着给钟格调回微信。

“在干么呢，易依？”

“我在笑自己呢？”

“笑自己这样说‘风’的方式？”

“对呀，以前我还没有注意对‘风’的称谓呢。”

“所以你笑啦？”

“主要笑这么多年来我都这样说，但从没有人告诉过我。你是第一个。”

“你生气吗？”

“不生气，哪会因此生气呀。是你让我长了知识。”

“什么知识不知识的。诶，易依，你还在笑个不停？”

“嗯。”

“真渴望见见你笑的样子。我们微信聊天好几年，还从没视频过呢。”

易依不说话。

“外甥媳妇，你愿意视频吗？”

易依匆忙打字：“不行，家人都在，不要视频。我是一边看电视一边跟你聊天的，家人们也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只是有时这个人离开一小会儿、有时那个人离开一小会儿。好啦，姨夫，今天不聊啦，我要看电视了。”

钟格调觉得有点可惜，似身体里缺少了血液，又似生命里缺少了必需的养分，心里空旷得很。他是本想多聊会儿最终把那笑话说出来的，结果目前没有了机会。他只能考虑以后择机再告诉她。他也不再继续给易依发送消息，他开始翻看刚才的聊天记录，也翻看之前的，他有甜甜的幸福感。

十二月六日是郝好和易依的结婚纪念日。儿子考上海南大学之后的这几个月里，两人的心情一直很好。结婚又已正好二十年，二人把这个纪念日过得非常有仪式感。易依一整天兴奋得简直要醉了，连发两条朋友圈。

17点11分，朋友圈的文字是：“20th wedding anniversary/Thank you for 20 years! It is enough to have you for the rest of my life!”配一张图片。图片里，中间偏上一点的位置是大大的英语单词“love”，下边小字是“我们的结婚纪念”。当然，图片是从网上找的，文字也是借用的。

17点38分，朋友圈文字不变，那一张图片换成了郝好和易依的九张婚纱照。当然，这些照片早已被易依拍在了手机里，她不止一次地欣赏过。

夜里十二点，钟格调下班后去浴池的路上，一边走一边翻看微信。他看到了易依发的朋友圈，既恍然大悟又如梦初醒：“她嫁给我外甥已经二十年呀。”钟格调满足自己认识了易依这么多年，他想他是看着她变成熟、看着她一年年越长越有风韵的。到达浴池门口，他赶紧把手机装入口袋，进去三下五除二匆匆把衣服脱掉，开始冲澡。他一边冲着澡还一边惦记易依的朋友圈发的内容和她本人。他彻底忘记了用毛巾擦背，也差点忘记弯下腰使劲搓洗两只脚丫。郝好和易依二十年前结婚的场面又一次在他眼前浮现。因为是在那时她给他种下了万般美好的印象，所以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该场面无数次地浮现在他眼前，每次浮现他皆心潮澎湃，幸福感满满。钟格调觉得易依美丽程度二十年始终未减。他忽地得出一个结论：“易依结婚时应该正值青春期末，她的身体虽开始向成熟转化，但是我那第一次见她和认识她没错过她最水嫩的时期。‘青春期末’决不能跟‘青春末’画等号，因为她是青春永驻的女人，是持之以恒的永远年轻漂亮的女人。”

冲完澡穿衣服前，钟格调拿出手机看了会儿易依的朋友圈，穿好衣服后他又看了一会儿才走出浴池。在从浴池回宿舍的路上，他走得很慢，当然是由于看手机所致。他仔细欣赏九张照片里，发现易依排序特别有心，前五张是两人的合照，第六、七张是郝好的单人照，最后两张是她自己的单人照。钟格调研究完前五张里的易依，又反复地长时间地欣赏最后两张里易依的姿态，他想外甥真是艳福不浅，所以他偶尔会琢磨出更龌龊的事。

躺在宿舍的床上，钟格调久久不能入睡，他迫不及待等待天亮跟易依聊天。越是睡不着就越考虑必须聊天的事儿，考虑聊天的措辞，考虑聊天的时长。他想非把那天没有道出的笑话说与她。失眠的他禁不住又翻起朋友圈。

这天后半夜，钟格调到凌晨三点多才入睡。他睡得很沉，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上午十一点。他不觉得饿，而且他认为这个点是跟易依聊天的好时机。

婆婆照例开始做午饭，公公在文具店里值班，郝好已在车间里工作了三个半小时，易依刚把脏衣服塞满洗衣机。她没有接着启动洗衣机，上午十点她在客厅的茶几上泡了茶，已经跟婆婆每人喝过两杯。婆婆说不喝了去进厨房，易依还是泡了第三遍茶。她先往婆婆的杯子里倒进大半杯，送进厨房递到婆婆眼前。尔后又倒进自己杯子里一些。她端着杯子喝一口，走几步，再喝一口，走几步。到达洗衣机前，她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摁下启动键。洗衣机开始工作后发出的声音，像极了交响乐团奏出的音乐。

易依本有品茶的习惯，儿子考上大学后她的这个雅兴更是有增无减。郝好上班时她跟婆婆、公公一起喝，郝好休班时她也跟他两一起喝，当然别人不喝时她也常常自己喝。她觉得喝茶、品茶是在享受惬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