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所”图书室内，灯光依旧柔和而温暖。

曹睿的目光如水般沉静，静静地坐在那里，视线落在对面的李若一身上。

颜子媚和张枫则站在一旁，一脸期待地望向李若一。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热切和希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了这一刻，等待着李若一的回应。

“我……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呀，搞得气氛那么紧张，一会儿打电话时，我脑子卡壳了，可都怪你们。”李若一轻嗔一声，嘴角泛起微笑，声音如同一股清泉流淌在空气中，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间里原本沉闷的锁扣，将原本死气沉沉的空气，搅动得活跃起来。

“对对对，大家都放松点，越自然越好。”曹睿右手攥成一个拳头，在嘴前干咳一声。

听到这话，张枫和颜子媚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眼睛也不再盯着李若一，房间中，气氛渐渐放松了下来。

李若一从挎包中掏出手机，熟练地翻出一串电话号码，按下拨号键。

“嘟——嘟——”伴随着几声短促的忙音，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的清亮的男声：“喂？老同学，李大美女，今天怎么有空打我的电话啦？”

“嗐，你乱叫什么呢，都是在部委当官的人了，还像大学时那样没个正形。你说，在你们单位领导面前，你也敢这么不正经呀？”李若一假装生气，脸上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看得出，她跟王恒关系很好。

“哎呀呀，得了吧，我的李大博士，可别挖苦我们这些在衙门里听吆喝的小吏了。这一天天的，不是写材料就是订机票，大好时光都耗在这儿了。哪儿比得上你们在高校，做学问、教学生，不用操心那么多破事，多好呀。”电话那头，王恒的话匣子也打开了，滔滔不绝地冲李若一抱怨起来。

曹睿心中一动，下意识觉得这事儿有戏。

与领导的身边人打交道，不要听他们夸了什么，而要听骂了什么。

能在领导身边当秘书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八面玲珑？每天陪领导接人待物，说话的艺术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在半生不熟的饭局上，如果需要讲话，他们能滔滔不绝讲一两个小时不带重样的。但事后一琢磨，套话、空话、大话、废话，唯独没有管用的话。

是他们水平不行吗？当然不是。初入社会的小毛头，在重要的场合总喜欢不懂装懂；但有道行的老江湖都知道，在那种场合，懂装不懂才是正解。

话怎么说、调子怎么定、位置怎么摆……在不熟悉的场合面对陌生的人，这些都是未知数，那些不了解实际情况就夸夸其谈的人，只会暴露自己的水平与层次。那些久历场面的老手们都知道，那种场合，喝必要的酒、说必要的话，偶尔点头、总是沉默，别人才摸不透你的底细。

反过来说，如果领导的身边人能冲你发牢骚、倒苦水，这就证明，他没把你当外人，换言之，你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

“唉，你不知道，高校现在也不是净土，那些事儿……唉，不提也罢。”李若一叹了口气，忧伤地说。

“喂……喂？怎么了，老同学？你没事儿吧？听你这语气，在学校里遇见坎儿了？”电话那头，王恒的语气十分关切。

“唉，王恒，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今天从咱们上课的教学楼走过，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好多人、好多事，都变了，江大也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来的江大了。”说这话时，李若一声音低沉，眼神空灵，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你还记得吗？当年咱上本科时，有的同学家里穷，班主任每到周末就请他们回家吃饭，师母做满满一大桌子菜，吃完饭，大家一起跟师母搭手收拾碗筷……那些年的事儿，经常在我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而现在的师生关系……唉……不说了。”回忆起往事，李若一似乎动了感情，语调都有些哽咽。

“老同学，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其他人变没变，我不知道，但这些年，我还没变。有什么事，你直说。”聪明如王恒，似乎已经大概猜到了李若一这通电话的意思。

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后，他接着说道：“参加工作也好几年了，我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单位，能一起喝酒的同事不少，能推心置腹的朋友一个也没有。想来想去，还是读书时候，那些老同学对脾气。这几年，每次出差到江城，咱们几个都会聚一聚。都是老同学，我不绕弯。在领导身边工作，平时想通过我找门子、拉关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咱们这几个玩得好的老同学，还没有人因为私事向我开过口。很感激大家，能体量我工作的特殊性。但反过来说，如果因为这层关系，你们就把我拒之千里之外，就未免让人寒心了。”

王恒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不卑不亢。曹睿听了，也不禁为之动容：这真是一位思维清晰、虑事周全，既有原则性又很有人情味的机关干部，找到他，陶源的事儿或许真的有转机了。

“前几天，咱学校电子信息学院一个研三学生跳楼自杀了，留下遗书，说是受不了导师控制与压迫。他跟我几个师弟关系很好，人也非常优秀。现在，学校的态度是息事宁人，不仅没有调查和处理导师，还禁止在师生讨论这件事……老同学，你说，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李若一压住自己的情绪，把陶源的遭遇复述了一遍，把话讲得尽可能客观、公允。

电话那头，王恒沉默了，显然是在掂量这件事的分量。良久，他开口说：“这事也真是赶巧了，最近领导正在调研高校师风师德建设建设情况，我们正在收集这方面的资料，近期还有可能去江城。”

“是吗？那太好了！这几天，我把证据和资料寄给你怎么样？”李若一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兴奋之情。

王恒意味深长地笑了，继续对李若一解释道：“寄给我的话，这事儿准坏菜。你没在机关干过，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同样一份材料，通过什么渠道送、以什么方式让哪些领导看，这里面都大有学问。这几天，你先把资料整理好，一会儿我把教工委信访室的地址发你，寄到这里后，给我说一声，下面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

说完，王恒便挂断了电话。

曹睿的目光，从李若一挪开，移向了张枫和颜子媚：“若一这边已经没问题了，张枫、颜子媚，记者采访能不能做扎实，就看你们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