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余晖在眼底疾驰。

曹睿开着车，一路直奔学院路派出所。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内心焦虑的回响。

抵达派出所时，天色已暗，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在了天边。曹睿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跑到三楼，来到了赵武超警官的办公室。只见赵警官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优哉游哉地吹着热气，一脸惬意。

在他的左手旁，张枫狼狈不堪，鼻血已经干涸，右脸颊高高肿起，眼神里却透露出一种倔强和不屈。他恶狠狠地盯着赵警官右手旁的人——那是一种混合了愤怒和不甘的目光。

顺着张枫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大肚子、秃脑袋、塌鼻梁的中年男人正耷着脑袋，坐在那里，正是“文心复印店”的老板老胡，一个经常帮文学院搞发票的老熟人。

此时，老胡的耳朵被扯出一个豁口，胸口的夹克衫上印着几个黑黢黢的鞋印，显然之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见此场景，曹睿一头雾水，他问赵警官：“这是怎么回事？”

赵警官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你的学生张枫，跟老胡发生了一点小误会。”

张枫抢先说：“老师，这个打印店老板不是好人，他办假发票、套国家经费，您不要被他骗了。”

听闻此言，老胡也咆哮了起来：“老子在这做生意做了多少年了，轮到你这小兔崽子在这指手画脚？再胡咧咧，出了这个门，信不信老子找人弄你！”

张枫丝毫不甘示弱：“死骗子、吸血鬼，社会都是被你们这帮人搞坏了。来呀，小爷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还怕你个票贩子威胁我？”

说着，两人就又要动手扭打。这时候，赵警官猛地一拍桌子，吼了一声“都别说话！”震得茶杯里的茶水都洒了出来。看到赵警官发怒，原本还捋胳膊挽袖子，要继续一较高下的两个人，瞬间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不吭气了。

赵警官冲老胡点了点头，然后对曹睿和张枫说道：“曹老师，你带着张枫，去旁边屋里问他吧。”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张枫，“曹老师来了，也把事情的经过都跟他说清楚，好好讲讲你‘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张枫拧着脖子不说话，赵警官也不搭理他，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拿起一只一次性杯子，给老胡也泡了一杯茶。

进入隔壁房间后，曹睿关切地询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张枫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了曹睿。

今天下午，他按照曹睿的要求，前往“文心复印店”询问发票的情况。

当到店之后，老胡直接开口问道：“你是哪个学院的？是谁的学生啊？要开多少金额的发票呢？”接着告诉他，开发票只需报个数目，再支付百分之一的手续费即可。

张枫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地报上曹睿的名字和学院，并告诉老胡，项目用了多少纸张，开多少发票就行，千万不要多报，占公家的便宜。

老胡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张枫，好一会儿，才用粗犷的声音对他说他，实报实销没有。还让他别捣乱，影响自己做生意。

张枫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专门走到店门外，看了看门头的招牌，又问老胡：“我们曹老师也是吗？”

老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是这样，没例外。”

张枫急了，说老胡这是违法行为。

听到“违法”两个字，老胡急得一蹦三尺高，指着张枫的鼻子骂道：“你爸从小没教过你，什么叫社会规则吗？”

一句“爸没教过”，戳中了张枫身上的逆鳞。

他一声怒吼，不管不顾地与老胡厮打在一起。多亏店员及时报警，才没有酿成大祸。

听张枫抽抽搭搭把来龙去脉讲完，曹睿哭笑不得。

这孩子太实诚了，让张枫跑腿做这件事，本来是为了锻炼锻炼他、增长些阅历，省得以后到社会上吃苦头。可张枫倒好，不仅把老胡打了一顿，还从道德上将了曹睿一军。

作为老师，曹睿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赤诚如张枫，居然把讲台上的那些高谈阔论和道德文章当成了金科玉律。

他不是错了，而是对得有点离谱。

曹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默默掏出一包消毒湿巾，让张枫擦拭伤口，然后一个人来到隔壁办公室，向老胡赔礼道歉。

老胡仍然余怒未消，冲着曹睿一阵嚷嚷：“曹老师，如果你看着我不顺眼，以后爱找谁找谁。你的生意我做不起。”

曹睿只好不断服软，说张枫是个农村孩子，初来乍到，不知道城市里的规矩，都怪自己考虑不周，不该让这混小子来办这种事儿，老胡的医药费由他曹睿来承担，请他不要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等等。

老胡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候，赵警官抿了一口热茶，不紧不慢地说：“老胡，你差不多就行了，谁几斤几两、做过些什么，公安机关心里都有数。人家张枫说的有错吗？我告诉你，公安机关虽然不处理虚开发票、偷税漏税问题，但每一个公民，都有向税务机关检举揭发的权利，你要试试吗？”

听闻此言，老胡不吭声了。

此时，赵警官的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宝剑，直定定射向老胡：“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果你老胡真想咬住人家不松口，那以后你店里有什么事儿，别打我手机。”

听到这句话，老胡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声不吭。

良久，才嘟囔了一句：“好了好了，都是老熟人，有必要弄这么僵吗。”

这时，赵警官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让老胡回去好好包扎一下，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目送老胡下楼，赵警官又对曹睿说：“张枫这孩子，秉性善良，天生的好人。只是社会经验太少了，遇事又冲动，这才多久，就两次跟派出所打交道。其实要真讲道理，两次还都不怨他。希望你好好引导。社会里，不和光同尘，受伤的总会是自己。”

曹睿感激地与赵警官握了握手，带着张枫走上车去。一路上，车内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氛围，两人都沉默不语。车窗外，风景不断后退，但他们的思绪却似乎定格在了某个瞬间。

车缓缓驶至江城大学的校门口时，张枫突然打破了沉寂，轻声对曹睿说道：“老师，我想跟您聊聊。”

“好啊，走，去我家里吧。”曹睿叹了口气，看着张枫那双倔强又坚定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张枫一定有话要问自己，而他，也愿意倾听这孩子内心深处的声音。

这个社会很复杂，很多东西并不像课本上写的那样黑白分明，而是充满了灰色。现实中，人们往往会因为各种原因妥协或逃避。但是，张枫却坚守自己的信念，不畏困难与压力。

但这种勇气和坚持，恰恰是他身上最闪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