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枫夜谈之后，曹睿知道，目前这孩子的状态，不适合再做找发票的工作了。

改变需要时间，尤其是价值观的改变。人，是一种被经历和阅读塑造的动物，十多年的生活圈层，构筑起巍峨、宏大的信息壁垒，如骨附蛆。

待在里面很舒服，可以用一切已知去解释未知。但当现实的推土车缓缓发力时，那些看似坚固的信念，便如摧枯拉朽般轰然坍塌，只剩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兀自立在原地。

或许是看到同门状态不好，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颜子媚主动找到曹睿，表示自己愿意承担这项工作。

曹睿把老胡的电话给了她。

一天之后，颜子媚拿着一摞开好的发票，敲开曹睿办公室的门。

曹睿接过发票，什么话都没有问。同样地，颜子媚也什么话也没说。

成年人的世界，把一切变得很复杂，好处是不需要许多解释。

接连几天，李若一与曹睿连续加班、对账，冗长的报账流程终于走到了尽头。

按现在的账面计算，20万元的项目结余资金，最终到手的钱应该是16万元。虽然“磨损率”不算低，但罗院长对此很满意。

“不要在意花出去的那点小钱。公家的经费，多经一道手，就多一份安全保障。”他这样对李若一和曹睿说。

“现在是周三，你们整理完账目之后，马上联系三位专家，确保下周一准时召开专家评审会。”罗院长看了看日历，对两人的工作提出新要求。

办文、办会、办事，这是做好体制内工作的基本功。

在行政单位，办文一般是指写材料，包括对上对下流转的公函和领导讲话、工作总结。但高校老师又有所不同，对他们而言，发的论文、做的项目，就是“办文”。如果文章和报告能得到高层领导的批示，在某种程度上也实现了“以文辅政。”

除却办文，办会和办事则相差不大，而且紧密相连。

都知道行政机关会多，实际上，高校的会议比行政单位更是有增无减：论文开题，有开题会；毕业答辩，有答辩会；项目立项、结项，都有审议评议会……除此之外，打着各种名目的学术交流会更是层出不穷。

有人参会，就要有人办会。大佬们只负责谈笑风生、吃吃喝喝，自然不会关心这些琐事，于是，办会的任务都落在了博士生和青年教师身上。

协调会议室、预留房间、预定餐饮、接送专家、安排发言、甚至准备席卡和茶点……这些问题，会议的主要负责人都要走一遍眼、过一遍手。

而办事的奥秘，就隐藏在办会流程里。比如，有的专家年龄大，座位上就要放一个放大镜，方便阅读资料；有的专家有宗教信仰，餐饮安排中就要避开禁忌；还有的专家每天有游泳、健身的习惯，安排住宿时，就要靠近健身房……

对于“学术妲己”“学术嫪毐”来说，各种名目的学术会议，也是拉关系、抱大腿的绝佳时机。

接机途中，结实的臂膀拎起行李箱和挎包，黝黑的腹肌在紧身T恤下若隐若现，就能让那些半老徐娘心驰神往；茶歇时刻，鲜红的美甲递上一张散发着绿茶清香的纸巾，有时候就能让一位“之乎者也”的老夫子心神荡漾。

这些会议，就像是打开了一个通道，将不同身份的人连接起来，消除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和隔阂。

而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则善于抓住这样的机会，要么修炼成仙，要么得道成精。

尽管之前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但对于办会和处理事务，仍然不能有丝毫的疏忽。只有从细节入手，将每一项工作都做到极致，才能保证不会在小事情上出错，避免出现“小河沟里翻船”的情况。

为此，曹睿可谓绞尽脑汁，做足了功课：吕教授睡眠不好，所以给他安排的房间既不能在最高层也不能在最底层，而且还要安静且通风良好；黄珊喜欢吃甜食，因此在午餐之后，要专门给她增加一份甜品；白颂算计得很精明，喜欢“两头拿”，尽管接待方管吃管住，但还是要给他专门打印一份发票，悄悄地放在他的枕头底下，这样方便他回单位后“二次报销”，等等……曹睿把这些细节一一记在心里，并认真地落实到位。

周五的夜晚，月色如水，洒在江城大学的校园里。曹睿坐在书桌前，拨通了京州大学吕致教授的电话。

“吕教授，您好啊！我是曹睿。”曹睿的声音温和而亲切。

“你好哇，小曹教授，恭候你的电话多时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您客气。之前给您提过的那个项目结项评审，我们这边初步拟定的下周一开会，您的时间方便吗？”曹睿问道。

“方便、方便，江州大学文学院的事，老朽必须放在心上。”吕致没有任何犹疑。

“太好了！那我帮您订票吧。您坐高铁还是飞机？”曹睿热情地说道。

“高铁吧，速度快一些。”吕致教授回答道。

“好的，马上帮您订。请把身份信息发给我吧。”曹睿说道。

挂下吕致的电话之后，曹睿又联系了黄珊和白颂。

和吕致一样，电话一打就通，时间一约就成，请托一说就应。

曹睿心想，在这个社会里，有些人，有些事儿，处理起来就是这么微妙。

关系到位了，西瓜大的事儿也能一路通关；关系不到位，芝麻大的事儿也能绊个跟头。

帮三位专家订好了周日的高铁票后，看着三人相差无几的到达时刻表，曹睿想了又想，最终决定，不派学院的司机师傅接站，而是自己亲自开车，带着李若一到高铁站迎接三位专家。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来，表现得更热情，礼多人不怪。二来，在路上的闲聊中，能增进好感、减少尴尬。行百里者半九十。

越是到最后关头，越是要多想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