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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空中惊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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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空中惊魂(一)

第一章 空中惊魂(一)

2016年6月3日。纽约JFK机场。

欧阳灿正在和前来送行的Daniel、Jimmy道别。

繁忙的机场中,人人都行色匆匆,两个大男生的依依不舍,让这场道别显得漫长起来。

欧阳灿笑道:“你们还有完没完啊?这么着我什么时候能进去啊?”

“来,再给拥抱下就让你走。”Daniel张开双臂。

欧阳灿笑着跟他来了个超级大拥抱。

“也给我再抱一下。”Jimmy笑着拉开Daniel,要过来拥抱欧阳灿,却扑了个空。“哎!你怎么好厚此薄彼!”

“少来啦你!快带Daniel回去,我怕他在这哭鼻子。“欧阳开着玩笑,看了眼时间,又看看Daniel那碧色的漂亮的眼睛——Daniel身高近两米,Jimmy比他矮一些,也是个壮实的青年。他们两个一个是标准的金发碧眼,一个是漂亮的华裔青年……可放在他们实验室里,两人也只是普通。说起他们的实验室,那可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集中营啊。

哎,如果她不走,每天都是美男环伺啊……

Jimmy见她说着话就有点儿出神,伸手扣了下她的帽檐,笑道:“得了别再看了,再这么看下去,你不留下,我们俩要跟你回北京了。”

欧阳灿正正帽檐,说:“那我真走了……不准再喊我回来了要抱抱了啊。”

Jimmy大笑,揽过Daniel的肩膀,挥手让她尽管走。

欧阳灿拎起包带,说:“拜托你们回去好好安慰下James。老头儿气的连我电话都不接。”

“放心。”Jimmy说。

欧阳灿把她的大包背上,张开手挥了挥。

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她转了个身就淹没在人海中。

“她两天没睡了吧?”Daniel说。

出发之前还在做实验,他和Jimmy倒比她还着急。

“嗯。不过她的航程有十几个小时,可以睡一下。”Jimmy说。

“走吧,老头儿还在等咱们回去呢。”Daniel笑起来。“老头儿这回有点儿太伤心了。”

“能不伤心么,偏爱的学生两次离开他。”Jimmy望着欧阳灿的背影,叹了口气。“她一走,教授发脾气的时候,没人帮我们求情了。”

两人不约而同做了个哭丧脸,目送欧阳灿进了自动门——欧阳从包里往外掏护照和机票,她回头冲他们一笑,扬扬手里的机票护照……

“可爱的姑娘。”Daniel微笑。

“是啊,可爱的姑娘……”

“本来希望她能多在这里再呆些时候。起码完成手上的项目。”Daniel说。

“项目是永远做不完的……不如圣诞节我们去看她啊。”Jimmy碰了碰Daniel手臂,示意他该回了。“别难过。她回中国了,你还是可以继续追求她嘛,又不是没有联络方式。”

“哇,她上个推都要翻墙。”

“翻墙又难不倒她……再说你也可以用Wechat呀。”

“她不喜欢用Wechat嘛。”

“要不你到时候买了戒指带去跟她求婚好了。”

“喂!”Daniel怪叫起来。

Jimmy哈哈笑着,摇着手中的车匙。

“她回国之后会有很多人追求吧?”Daniel又回了下头,但已经看不到欧阳灿的身影了——那个站在他面前,被他衬的像个芭比娃娃似的女孩子……有时候又很有力量。

嗯,是金刚芭比。

“她在这里也有很多人追求啊……你啊我啊,都是啊……”Jimmy笑着说。

“你跟我又不一样。”

“嗯,我明追,你暗恋呗……”

“喂!”

“喂什么喂,这是事实啊……结果还不是一样:没追上!”

两人走出机场。

纽约今天大雨瓢泼,大概因为他们送走了一个灿烂的小太阳……

此时欧阳灿正在安检,突然重重打了个喷嚏。

---题外话---

两年没连载故事了,发现竟然有了“题外话”,正好确实有一点话想说,写在这里吧。《忽而至夏》这个故事,开始于2014年4月,两年半之后,我终于要把它写完了。这个故事与《必剩客的春天》是系列文,所以《必剩客的春天》里的部分人物也会出现在这里。曾经有老读者问我,唐恩窈和孟豆豆、林方晓和白春雪……他们都怎么样了?很多年过去了,他们又在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些,也让我们随着小灿的眼睛去看一看吧。我会用心讲好这个故事的。

黑人女警卫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上帝保佑你。”

“谢谢。”欧阳灿笑笑。

女警卫示意安检完毕请她往里走,她又说了声谢谢,边走边回了下头——许多年前独自来美国读书,就是从这里入境。那时候两眼一抹黑,只晓得求学之路从此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而且更加艰苦的阶段。这次来只是参与为期一年的进修,从这里离境,也算是有始有终。不知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但她想短期内应该是不会的。

距离登机还有点时间,她找个空位坐了下来。

目之所及,人头攒动,各种肤色的旅客聚集在这里候机,黄皮肤黑眼睛的居多,满耳是熟悉的中文,广东话上海话四川话,还有极其熟悉的胶东口音,恍若此身已在国内某机场。

她随手拨动着包上那个狐獴挂件。柔软的触感让她觉得又舒服又放松,即将离开此地的些微伤感渐渐被冲淡……她掏出手机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父亲欧阳勋。显然他正在等她的电话,声音里听得出那种放松和欣慰。

欧阳灿忽然眼眶有点泛酸,忙揉了揉,告诉父亲自己的航班准点到达的时间。

听筒里父亲的笑声爽朗,这让她也心情很好……身旁有人经过,一股清新的香气飘来,她不自觉地瞟了眼那个快速掠过的身影——是个身着红衫的长发女子。她那窈窕的身段、飘荡在身后如瀑布般的长发,简直美极了……她听到父亲说要跟母亲一起接机,忙说:“不用接我的,爸。我自己打车回家。”

“咦,我闺女这么久才回家,不接机不像话嘛。”欧阳勋笑道。

“那好吧……妈妈也要来吗?她最近好吗?”欧阳灿问。

“好好好,好得很。我跟你说啊小灿……”

欧阳灿跟父亲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挠了挠有点儿发痒的耳朵。

一阵倦意袭来,她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试着再打一次电话给导师。

老头儿的电话通着,就是不接。

欧阳灿气得捏着手机使劲儿晃了几下,无奈地盯着屏幕。

想了想,她溜到导师的titter账号下给他留言:“老爷子,我在机场了。下回给您打电话,可就有时差了。”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反应,她就发了张自拍照上推,瞬间便好多同事同学涌过来留言。

她笑笑。

这些人……整天忙的焦头烂额,可不耽误随时刷推呢。

她扫了眼留言,他们那位平常在推上活跃的不得了的导师就是不出现。

她叹了口气。

他平常是有些脾气古怪,又爱生气,还爱哭……但一般生气都是三五分钟的事儿。这回看来是真的伤心呢……

导师jamesanderson的新项目正在开拓阶段,比较关键。她承担的这部分工作虽然说不上不可替代,可她的离开的确算是个损失。anderson一直在尽力挽留她,许诺的条件相当优厚,她都拒绝了。她毕竟舍不得自己的那身警服……这些日子她一边做好交接工作,一边抓紧时间再做一点实验,期间还免不了迎来送往,着实辛苦。本想有了这个借口,可以婉转拒绝同事们开送别会,但相处日久,彼此多少都有些感情。他们体谅她,将送别会开得极其简单,但非常的温馨……jimmy说看到anderson悄悄走开擦眼睛了。她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知该不该相信。

就她自己而言,她从来不是个擅长面对别离的人,也讨厌别离。

可anderson总是说,她从事的工作,是某种意义上“真正的别离”——给用一种非正常的方式告别人世的人诉说的机会,让他们能安心地离开。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从前念书的时候,她就是跟着anderson的。这次来进修,仍然在他门下。这么多年,即便是在国内工作时,有疑问也随时会请教他……多年相处下来,亦师亦友,有时也像父女。老头儿说是生她的气,其实是真舍不得放她回国。

欧阳灿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大背包,歪身子靠在背包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夏至安抬腕子看看表,距离登机还有半个钟头。

他放下手上的资料,掰开一管眼药水滴进眼中。

背后传来响亮的鼾声,他回过头去看——座位上一个瘦瘦小小的人,身子歪在登山包上,帽子扣下来遮了半张脸,张着嘴巴睡的正香……他正双眼酸涩,看到这个人睡觉的傻样也不禁莞尔。

不亲眼看见,他也不能相信那么巨大的声音会从那么一张小小的嘴巴里发出来。看打扮倒挺像个中学生的,t恤衫上还有只微笑的卡通老虎……还挺可爱的。

伴着这极有节奏的鼾声,夏至安继续把手上这几页资料看完。等广播里通知登机,他起身准备离开。

那个打鼾的人还在睡,广播的音量听起来还不如那鼾声大。

夏至安走了两步,又回了下头。

在这里等候的绝大多数都是要随这个航班回国的吧……

他犹豫了下,还是回去,看了眼这人身旁放置的机票,果然是这个航班的。

“hi,醒一醒嗨……”夏至安拍拍欧阳灿。他的手不过刚碰到欧阳灿,她就像触了电似的“呼”的一下弹了起来。

夏至安被吓了一跳,刚想收回手来,手腕子已经被抓住。

“哎你……”他刚吐出这俩字,眼前这个小人儿身影一晃,他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他被摔的两眼一黑,嘴上爆出一声大吼:“你干嘛?!”

胸口立即被压住,他差点儿背过气去。

欧阳灿眯了下眼,拉拉外衣,问:“这话该我问吧,你要干嘛?”

夏至安瞄了她一眼。欧阳灿发觉他的目光停在自己胸口处,不禁脸色一变。

“喂!你看哪儿呢!”她眉一拧。

夏至安一咬牙根,恨不得骂自己句蠢货——这不多管闲事惹来的麻烦么!

这时广播里再次重复登机的消息,欧阳灿听见,揉了下眼。

夏至安没好气地说:“听见了没?怕你误了机,好心提醒你!睡得跟死猪一样……还猪一样吵!”

“喂你怎么说话呢!”欧阳灿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瞬间反应惹了个大乌龙。可是被这个漂亮的有点娘娘腔的小子这么说,她有些恼,也忘了自己还制着他呢。“你一大男人随随便便就动手动脚……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哪!”

夏至安立马儿回嘴道:“拜托!我要能看出来你是个女的,说什么也不会‘亲自’管这闲事儿的。随便你睡到明天去好了!”

“你说什么?!”欧阳灿手肘一压,夏至安顿时脸更红了。

这时候有人围过来,问欧阳灿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夏至安看看他们那正儿八经的神色,忽然意识到这会儿在围观者眼里恐怕自己就是那个图谋不轨被抓了现行的……洋人可不是国人,看到情侣吵架都分分钟报警的。他暗念一句不妙,瞪着欧阳灿,压低声音道:“你不准胡说啊!”

欧阳灿嘴角一牵,露出一丝笑来。

夏至安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笑的不怀好意,可眼下情形虽然他是被冤枉的,外人可不知道……如果喊来警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随时可能被关小黑屋被进一步问话。他可不想节外生枝耽误返程。

他瞪了欧阳灿一眼。

“小姐,需要叫警察吗?”一位白人老太太轻声问道。

夏至安面红耳赤地盯着欧阳灿。

欧阳灿故意拖延了片刻,才抬起头来说:“没事的。这我朋友。我们好久没见了,闹着玩儿呢……对不起,让大家误会了。对不起!”

她说着拍拍夏至安的胸口,夏至安看着她那细细的筋骨分明的“爪子”在自己眼前晃着,恨不得一口给她咬成粉碎性骨折……但看她笑眯眯的样子,自己也不得不配合着微笑。

“是啊对不起,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开个玩笑。”夏至安手臂一伸搂住欧阳灿,笑的脸上宝光四溢。

欧阳灿在他背后狠拍了一巴掌,低声道:“别得寸进尺啊,拿开你的爪子……”

夏至安反而搂的更紧些。

白人老太太仔细看了看夏至安,微微笑着走开了。

夏至安火速放开欧阳灿,像颗被踢了一脚的土豆一样滚到一旁。欧阳灿见夏至安坐在那里收拾着自己散落在地的包和登机牌,白皙的面皮上一层细密的汗,真是个水当当的美少年啊……

她先起了身,伸手拉他,说:“sorry,刚才是本能反应。”

夏至安没理她,爬起来拎了包就走。

“你有没有伤着哪儿?”欧阳灿又问。

夏至安脚步加快了。

欧阳灿看他不像受伤的样子,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喂,夏至安!你有没有受伤?”

她嗓门不小,夏至安见人都朝他们看,这才抬手挥了挥。

这一挥手不要紧,拉动背部肌肉,顿时又是一阵疼痛……他这一肚子火啊!

有没有受伤?真是从身到心从里子到面子360°无缝隙受伤啊……

熟识的地勤看到他,微笑着打招呼:“夏先生您好。”

“你好。”夏至安匆忙应声。

可看对方脸上那微笑,他有点儿疑心人家是看到刚才那一幕闹剧了,于是就更有点恼火,脚底像抹了油似的一路滑着进了机舱。

“夏先生您好。”

夏至安迎面看到了乘务长龚晓雪,微笑点头。

这几年他频繁往来这条航线,常坐的航班都有熟识的面孔。

龚晓雪那和气温柔的微笑让他心情好了些……他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来收拾好随身物品,长出了口气。

手腕有点酸痛,他晃了晃。

雪白的皮肤上有红痕……他抽出随身带的消毒巾仔细擦了擦,边擦边想要不是自己不谨慎,怎么也惹不到个女金刚吧……看来人呐,管闲事也还是得讲究方式方法。

他舒了口气,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口水,余光扫到旁边的位子,“嘭”的一下,地上多了个巨大的登山包,包上那只可爱的小动物挂件还在轻轻晃动——这东西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他差点儿把水喷出来。

什么叫冤家路窄!

这不就是刚才那个把他摔的差点儿魂儿都出来了的家伙?

他急忙拿起毛巾擦掉嘴边漏出来的水,看着正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入座的欧阳灿——她已经脱了外衣,看那小臂的肌肉线条,的确像个练家子……乖乖哟!

欧阳灿放好登山包,转身刚要进座位,也发现了夏至安。

她点了点头,夏至安眉一抬,只当没有认出她似的转开脸。

欧阳灿当然看到夏至安脸上那嫌弃的表情,眉也抬了抬——他身上那件玫红底色的花鸟图案外套非常惹眼,几十米外保准都能让人一眼就抓到他……不过他长得真是好。五官端正,眉眼精致,肤色很漂亮,看来经常晒太阳。此时他拿出副宽边眼镜戴上,显得人斯文了很多……

欧阳灿正胡思乱想,一位身材高挑的空乘过来请她入座系好安全带,说马上起飞了。她答应一声说好的,马上坐回自己座位。

她把座位上叠的整整齐齐的毛毯抱在怀里,换了拖鞋伸伸腿,舒服地躺下来。

身体放平的瞬间,她几乎听得到自己的肌肉在欢快的歌唱。

还没等起飞,她就又睡了过去……

夏至安不得不戴上耳机,隔离欧阳灿的鼾声。

其实伴随着机舱里嗡嗡嗡的杂音,欧阳灿制造的噪音并不太明显,可是他就是听着便莫名烦躁。

空乘经过,问他需要什么。

“需要把她鼻子捏住。”他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欧阳灿。

欧阳灿那小身子完全被座位挡板遮住了,可鼾声完全不受控制。

空乘晓得他在开玩笑,点点头笑着说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呼叫我,便走开了。

夏至安叹口气。

“也不至于要捏住人家鼻子吧。”前面座位里的乘客站起来,回头冲他微微一笑。

夏至安正觉烦躁,抬眼一瞥,不料接腔的是个妖娆美丽的女子——她说着话,在原地活动着腿脚。见他不语,她也就笑笑,往欧阳灿座位那边走近些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有睡眠障碍吧……咦?”

夏至安见她竟是这就要去推欧阳灿的架势,忍不住说:“小心。她睡觉的时候你最好别招惹她。这人脾气很坏,力气也大,小心挨揍。”

“哦?哦……那你还让空姐捏她鼻子?这不是害人么!”

“又不会真捏。”

“力气大什么意思?”那女子转过身来,问。

夏至安抿了抿唇,对陌生人他也不至于就马上说出刚才被那个“赶猪的”怎么当众给他来了个过肩摔、摔得他这会儿还腰酸背痛。

“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她?”那女子见夏至安不回答,又问。

“不认识。”夏至安翻开书,随口应道。

“她力气以前就很大。”那女子笑道。

夏至安皱皱眉,有点儿诧异。

那女子脸上带着微笑,说:“要是没认错的话,她是我中学同学。空手道黑带。因为脚踝受了伤,没成专业运动员。”

夏至安眉一挑。

那女子活动了下腿,转过身来,做了个伸展动作,双臂抱住小腿,脸贴在了小腿上,继续道:“以前女生们下了晚自习回家都喜欢和她一起。跟她走一块儿大伙儿都不怕黑了。要一起出去,也不怕被欺负……她最高纪录一个人打三个男生不落下风呢。”

夏至安几乎听得到自己在倒吸一口冷气,心说合着那位还是一女侠客?

他没给摔成粉碎性骨折是不是祖上有德啊……

他忙喝一大口咖啡压压惊。

“请您早点回到座位上。”空乘弯下身,跟做瑜伽的女子说。

“哦,好的。”女子抬起头来,跟折叠的虾米突然脑袋转了个弯似的,对空乘一笑,随和地说:“我叫田藻。叫我田藻就行。”

“田小姐。”空乘甜笑,露出小虎牙来。

她走开了,田藻伸直腰看了眼欧阳灿的位子,轻轻活动着手臂。

夏至安目光很快又落回书上来。他边喝咖啡边翻书,拿着笔不时勾画、做笔记,耳边则是“赶猪的”那响亮的鼾声……他看的渐渐入神,这些也就都不在意了。

突然机身一阵颠簸,咖啡杯里剩下的咖啡溅了出来。他忙抽了纸巾擦拭,把书本电脑移开。等收拾妥当,颠簸还没过去,人已经要吐了。机舱里不住地有人发出惊呼,在惊呼中“赶猪的”那鼾声时高时低,显得是如此与众不同……夏至安突然想笑。

这得多大的心啊,飞机都这样了,还睡的跟晕过去似的。

鼾声突然停了下来,他敛了笑容,咳了咳,清了清喉咙……

欧阳灿醒过来,瞪着眼躺在那里过了大约半分钟,颠簸终于过去,她也完全清醒了,这才坐了起来。

“欧阳?”有人轻声叫道。

欧阳灿楞了一下,就有只手伸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她立即闻到了似曾相识的不浓不淡的香水味。她转过脸去看着这个叫她欧阳的年轻女子——红色丝绸衬衫,长发,大眼睛,眨啊眨的,香水味虽然很清新但细闻起来暗暗有些性感……

啊!

欧阳灿的眸子一亮,只一瞬,又一暗。

“我啊,田藻。你还记得我吗?”田藻边说边摇着欧阳灿的胳膊。一头长发跟着她摇摆,晃的就像水里的藻类植物……真不愧是叫了这个名字。整个人看上去柔美的就是在海底舞动的海藻。

欧阳灿“嗯”了一声。

“哇,真是你啊!我还不怎么敢认……你可变多了,以前你就是个胖妞儿……”田藻嗓门儿大起来。

欧阳灿没吭声。

“我听说你后来去美国留学了。”田藻又说。

飞机又有些颠簸,欧阳灿看看四周,说:“你还是先回座位吧。”

“哦。”田藻答应一声,还继续说:“你毕业之后也不和大家联系,我们都没有你的消息哎……大家都好惦记你啊……”

欧阳灿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每次同学聚会都有人问起你来。你说你也是,自打毕了业,就没见你再冒头。让我们打哪儿打听你信儿去啊?就有一年,低了咱们两届的学弟,叫什么来着,梁……梁飞飞!他不是也考去你们学校了吗?他说的,你去留学了。”田藻一口气说下来,眉飞色舞的。“不开玩笑的,真的大家都挺惦记你的。”

“啊,我真不知道我在咱们同学里人缘儿这么好。”欧阳灿说。

她看着伏在自己座位边只管跟自己说话的田藻,发现夏至安转了下脸。

田藻背对着夏至安,不晓得背后的情形。欧阳灿可是能把夏至安脸上那不耐烦看得很清楚的。她意识到她们俩聊天可能吵到别人了,刚要提醒田藻,就听夏至安说:“麻烦你们,小点儿声。”

田藻忙回头对他一笑,说:“对不起啊!我太高兴了,没注意。”

声音极甜,又温柔,态度还好到让人不好意思真生气。

她这声音也像是打开了欧阳灿记忆的那扇窗……她记得这声音。许多年前,男生们,不管多么糙的男生,都会因为田藻这甜甜的声音红了脸……当她发现夏至安也脸色缓和,不禁微微一笑。

田藻原本因为欧阳灿的话有点讪讪的,看她笑,又高兴起来,轻轻地、快速地说:“哎呀,这么聊还真打扰别人了……我是真没想到竟然让我这么遇见你,激动的不知道怎么着好了。这样吧,回头我在咱们班群里吆喝一声,告诉他们我找着你了。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咱们得好好聚一下……我来组织。咱班留在q市的也真不多了。对了,你和郎晓坤有联络嘛?她也在美国哎……”

欧阳灿摇了摇头。

“哦……十来年不见,估计你见了她们,该有好多人认不出来了。我看你刚刚都认不出我来。”田藻手指绕着发丝。

欧阳灿看着她。

田藻是有这么个习惯。在她发呆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指就会这样把头发一圈一圈地绕着……她忽然有点感触,清了清喉。

“你这是回国工作还是探亲?”田藻又问。

“工作。”欧阳灿简单地回答。

“做什么工作?”田藻很好奇。“还是做……”

欧阳灿揉了下鼻子,指指夏至安的位置。

田藻回头看了一眼,吐吐舌。

欧阳灿说:“回头再聊吧。”

田藻笑笑,心满意足地闭了嘴。

欧阳灿本来还有睡意,被田藻这一打岔儿,居然不困了……她躺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抬腕子看看时间。从上飞机开始算,她足足睡了十个小时。

空乘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去,一阵细细的香风。

“唷,channel……”欧阳灿听到田藻轻声道。

她微微一笑。

中学时候,田藻就喜欢各种各样的香水。她对各种味道的敏感来自天赋,田藻则靠后天的见多识广。

欧阳灿揉了下鼻子。

又一位空乘走过来,步速异于平常。

她见欧阳灿留意自己,露出很职业的微笑。

“出什么事了吗?”欧阳灿问。

“请听广播。”她礼貌地回答。

欧阳灿皱皱眉。

她轻轻晃着脖子。

刚刚那长长的一觉睡的虽然沉,可一个姿势保持了那么久,也是辛苦……她看看表,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落地了。

“欧阳,你听。”田藻喊了欧阳灿一声。

欧阳灿仔细一听,广播里在问飞机里有没有医生。

她立即站起来,朝空乘走去。

田藻伏在扶手上看她和空乘说了几句话之后一起往驾驶舱方向走去,不禁有点诧异。她趁空乘走过,拦住她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有人生病了?严重吗?”她问。

“没什么的,客人,请放心。”空乘安慰她。

夏至安坐在那里,看田藻紧张,说:“别紧张。”

“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有突发状况可不是不对劲儿么……进驾驶舱的话,应该是机组人员。飞行中一般人是绝不允许进入的。”

田藻听着脸色都变了,说:“那欧阳进去,顶事儿不顶事儿啊……”

夏至安说:“那你还喊她?”

“人家呼叫医生啊,我当然喊她。”

“她帮不上忙应该不会自找麻烦吧。”夏至安看着这个很容易就紧张起来的女子,觉得有点儿好笑。

“应该能帮上忙的,我们欧阳很厉害的。”田藻笑着说。她看看夏至安,“我看你上飞机之后一直在……刚我们聊天打扰到你了吧?”

夏至安微微一笑,说:“没关系。其实也是我自己有点静不下心来。”

田藻看着他的脸,不禁怔了怔,伸手过去,说:“田藻。”

“夏至安。”夏至安轻轻碰了下田藻的指尖。跟那个瘦小的女中学生样的女子比起来,这位田藻小姐就是尤物——她的眼睛很大,气质成熟妩媚,可眨一眨,马上又让人觉得她是充满了童真和童趣的……他问:“刚有听到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田野的田,海藻的藻。”田藻笑着说。

“很特别。”夏至安说。

田藻笑得更甜,对他眨眨眼。

他也笑着点点头,转回脸来继续,还有点心神不定。今天他真的是有点奇怪。平常不管怎样,只要他想集中精神做什么,总能很快进入状态,浑然忘我。

他看了眼舷窗外——夜幕已经降临,但愿他们能顺利着陆……

此时乘务长龚晓雪带着欧阳灿来到驾驶舱门前,跟守在门口的空警齐中敬说明情况。齐中敬将舱门打开。欧阳灿闪身进了驾驶舱,便看到地板上躺着一个人,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男子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脸上的汗已经顺着脖子在淌,一旁做辅助的空乘手捏着气囊,同样是汗流浃背,妆都糊了。急救箱和急救器材都打开了,放置在一旁,让本来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

欧阳灿走进狭窄的驾驶舱,从急救箱里抽出一副乳胶手套戴上。

她看了眼中年男子胸前的标牌——他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文博。

“文机长,让我来吧。”欧阳灿说。

文机长让开些。

欧阳灿伸手触到病人身体,继续做cpr,但病人毫无好转迹象。

“急救多久了?”她问。

“将近十分钟了。”文机长看看表。

欧阳灿松开手,按着病人颈部的脉搏,抿了抿唇,翻开他眼皮,小手电筒照着左右瞳仁各一扫,说:“没救了。”

旁边的空乘一听这话就瘫坐在了地上,龚晓雪忙过去搀扶她。欧阳灿看看他们,发现只有文机长还算镇定,脸上的汗珠子也不住滚下来。

“怎么发生的?”欧阳灿问。

“他刚说不舒服,有点头晕恶心,想去下卫生间。我也没有在意,就听他叫了我一声,我一看他已经倒在地上了,等我过来,他抽搐、呕吐,我马上呼叫同事过来帮忙,再看他就已经没呼吸了,赶紧进行急救。”文机长说着,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汗。

欧阳灿弯身查看着死者——因为急救他的上衣被解开了,露出胸膛。脸上、嘴部周围、颈下及身边都有呕吐物……她靠近些看。

“欧阳医生……”龚晓雪叫她。

欧阳灿抬起头来,轻声说:“我叫欧阳灿。是q市公安局七处法医。”

机舱里其余几个人听了她的话,面面相觑。机舱里回荡着的气氛都有些寂静到可怕。他们的目光从欧阳灿脸上移到刚刚咽气的副机长身上——他看上去只是睡着了,除了面色隐隐透出青气。

欧阳灿看了那几乎是瘫在地上的女乘务员戴瑶,目光又移回死者身上,说:“大家行动都小心点,不要碰到现场的任何东西。”

她一说“现场”两个字,似乎刺激到了大家的神经。他们同时盯住了她,她则看了文机长。

文机长脸上的汗擦了一层,又冒出一层来。他定定神,说:“在飞机降落之前,暂时封锁这个消息。现在在场的各位,务必保守秘密——小龚,你和小戴出去,正常工作。我们一定要让航班安全落地。”

“是,机长。”龚晓雪点头。

文机长示意龚晓雪她们先出去,然后他直视欧阳灿。

欧阳灿明白他是提醒自己离开,就说:“文机长,麻烦您跟地面取得联系,我希望获准对现场进行初步勘验。”

文机长愣了下,这时候守在舱门口的齐中敬问:“欧阳医生,你是不是怀疑白副机长的猝死不是意外?”

欧阳灿看着这位脸色黧黑、表情严肃的空警,沉吟片刻,决定不把自己的判断和盘托出,只是说:“这倒不是。意外身亡总是要查明死因的。尽可能早地收集物证,这也是负责任的做法。”

文机长和齐中敬对视一眼。齐中敬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马上和地面先联系,通报目前的情况。欧阳医生,请稍等。”文机长说。

齐中敬开了机舱门,欧阳灿将乳胶手套摘下,从随身的小包里把证件取出来,递给齐中敬,说:“这是我的证件。”

齐中敬查看了证件,进去把证件交给文机长。等他出来,飞机剧烈颠簸起来。龚晓雪过来提醒他们赶紧坐下系好安全带。欧阳灿和齐中敬就近坐在了乘务员们身旁的座位上。

等气流过去,乘务员起身重新各归各位工作,欧阳灿和齐中敬还坐在那里,直到驾驶舱重新打开,文机长出来,示意他们两位上前。三个人站到一处,围成一个半圆,默契地互相点了点头,进行了简单的沟通。文机长说他已经向地面报告过,目前机场公安分局的干警已经待命,110指挥中心也已经向市局刑侦处和法医中心转达了警情。

“……刑侦处和法医中心反馈,允许欧阳医生视具体情况对现场进行初步勘验,在落地之前保护好现场,以便到时进行交接。”文机长说。

欧阳灿点头,说:“明白。文机长,我还得请齐警官协助我。勘验工作需要他在场监督。另外,请问这种情况下,能否允许在舱内使用摄像机?”

文机长说:“可以。”

“我去取我的勘验器材。”欧阳灿说。

齐中敬等她走开,才跟文机长轻声说:“这……不是吧,法医出门都预备着随时会出事儿么,还带着勘验器材……”

文机长沉着脸摇摇头,回身进驾驶舱,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驾驶舱门还半开着,齐中敬站在这里,看不到躺在地上的死者,但能看到机长那落寞孤独的身影……他轻轻叹口气。

欧阳灿走得很快,田藻一看到她连忙招手。

“怎么样?救到人了么?是谁出意外了?”田藻问。

欧阳灿把行李取出来,一边翻找着自己要的东西,一边回答她:“没什么要紧的。”

田藻追问:“真的?那你怎么去那么久?”

欧阳灿取出一个包来,把行李重新塞进去。

看她要走,田藻又问:“哎,还要去?到底怎么样了啊?”

“这事儿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少打听行不行?”欧阳灿被她问得心烦,一句话怼了回去。

“不是啦……”田藻被她怼的尴尬起来,“我就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欧阳灿看看周围,各人的座位错落有致,她们的音量不大,可有心听总能听得到的……她忽然发现夏至安转头看向她,不禁抿了抿唇。

果然夏至安说:“其实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不过你要不方便透露详情,态度也别这么差。”

欧阳灿看了他,他也看了她。

田藻看着两人视线一交织简直都能看见火化,本来想说点儿什么缓和下,也咽了回去。

欧阳灿倒笑了笑,说了句“您可真是太平洋上当警察,管的够宽的”,拿起她的包来就走了。

她一走,田藻看了夏至安,说:“你可真能添乱。看,这下好了吧?”

“这脾气……开口不呛人不成是吧?”夏至安想到她那句“太平洋上的警察”,不禁哼了一声。“你都不觉得她对你态度很差?哪儿像对老同学啊,你们俩该不是有仇吧?”

田藻眨眨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夏至安也没再说下去。

他往驾驶舱方向看了看。

其实刚刚开口,也不只是觉得欧阳灿说话的语气很惹人厌,她这么匆匆忙忙地来来去去的,分明就是驾驶舱那边出了大事。可欧阳灿虽然脾气火爆,嘴巴还是挺严的,被激怒也忍着不说……

齐中敬抱着手臂,看了看拎着一只小包回来的欧阳灿,问:“这就是你的器材?人家法医出现场,都带着个大箱子。”

“你说的那些大部分都过不了安检的。这就不错了,这个关口还能有东西收拾检材。”欧阳灿说。

她从小包里另取了两副鞋套和乳胶手套出来,给他齐中敬一套,让他穿戴上。

“你随身行李带这些干什么,怪不吉利的。”齐中敬抱怨。

“你这话说的,谁出个门还预备着遇见意外情况啊?我要不是因为实验室用的这批新的纸袋手套特别好用,想带回来给同事试用,才不会大老远背回来呢。”欧阳灿说。

“也是。”齐中敬戴好鞋套手套,接过欧阳灿递过来的小摄像机。摄像机已经打开,欧阳灿把摄像头摆正,自己站到镜头前,轻声说:“今天是2016年6月3日,我是欧阳灿。我正在从纽约飞往q市的mu3385次航班上。现在飞机上有人死亡,死者为本次航班担任副机长的白杨,男,29岁。下面我将对尸体及现场进行初步勘验。”

齐中敬跟着她走进驾驶舱,欧阳灿和文机长打过招呼,蹲下来准备查看尸体。齐中敬站在舱门边,将摄像头对准欧阳灿。欧阳灿有条不紊地展开工作,机舱里好一会儿除了一点嗡嗡的声响,没有别的动静。

还是文机长忍不住清了清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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