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中惊魂(二)
第二章 空中惊魂(二)
齐中敬也活动了下腿,欧阳灿发觉,轻声说:“咱们还是别这么紧张了……随便聊聊天也行。”
“行吗?不打扰你工作?”齐中敬问。
“怎么不行啊……文机长,打扰您吗?”欧阳灿看看文机长。
“不打扰。”文机长说。
“副机长今天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欧阳灿问。她将收集的呕吐物封好,标记了放在一边。
“没觉得他反常。看着情绪不错。”文机长说。
欧阳灿掰开死者的下巴,手电筒打开,把口腔内照亮。
靠得近了,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死者生前所用的古龙水味道很清新,但这味道里混杂了其他的味道……她又吸了吸鼻子。
“你们一直在一起?他今天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文机长说:“对,我们俩一直在一起。今天吃过……我想想。早餐我们在酒店吃的。我记得是他去给我拿的,我们俩一样,都吃了面包、培根、煎蛋和咖啡。午餐是牛排,我要了七分熟,他要了五分熟。起飞之后,用过两次餐。第一次是牛肉饭,第二次是生鱼片。后面我因为不觉得饿就只喝了点水,小白吃了。其他的我就不记得了。”
文机长看了眼蹲在死者身边的这个身材瘦小的姑娘。就他所知招警的条件来说,这姑娘的身高应该也只是刚刚够标准罢了。可她虽然瘦瘦小小,看上去手脚却很有力量,刚才一起给白杨做心肺复苏他就觉察了……白杨啊,白杨。
“这次出发他好像心情就一直很好……不,是有点亢奋。我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打了鸡血。飞一个来回消耗的体力很大的。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精力充沛的很。”机长叹口气。“谁想得到啊。他昨天晚上还刚刚见过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欧阳灿问。她发现从死者的领口处有一根头发,与他的发色不同。她先拍了照,用小镊子把那根头发夹住,细看了看,用袋子封好,做了标记。
“他新交的女朋友。在美国读书的。昨晚特意从华盛顿飞到纽约见他。他约会回来晚了,差点没赶上集结时间,我还批评他了……”机长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
欧阳灿转眼看看死者座位上的水杯,问:“这是他的吧?”
机长点头,说:“这杯子他第一次跟我搭班就用了。从来没换过。”
欧阳灿拿过杯子来拧开,发现里面并没有饮品。
“哦,他一开始以为杯子忘在酒店了……是小周发现,给他带过来的。”
“那他没用这个喝水?”
“好像没有……这我真没留意。不过后来送餐的时候有送咖啡。小白还说今天咖啡一喝就知道是小周给弄的,很浓很香。”
欧阳灿看看杯口,照旧拧上,问道:“他在公司里人缘儿怎么样?”
文机长想了想,说:“人缘儿挺好的。他特别开朗,很招人喜欢。”
欧阳灿问:“也很招女孩子喜欢吧?”
文机长沉默片刻,说:“小白确实招姑娘喜欢。人漂亮,个儿又高,大方慷慨……他为人很厚道,从来不亏待人家姑娘。差不多每一个和他处过的女孩子,最后都和他成了朋友。”
“差不多?”欧阳灿将杯子和飞行日志分别装进大小合适的纸袋里,封口,做标记。“那还是有闹翻了的喽?”
“偶尔也有一两个女孩子没那么想得开。分手了还要纠缠一阵子的。不过也都不过分。我说了,小白是个厚道人,情商也挺高的,处理人际关系蛮有一手的。”文机长说。
“哦,他算恋爱高手啊。”欧阳灿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杨,手指轻轻扶在他脸侧。“真可惜啊。”
“唉。”文机叹了口气。“非常有前途的小伙子。”
他声音里有点哽咽,欧阳灿低着头不看他。文机长和齐警官的情绪此时都很低落,她不想让这情绪蔓延下去。
她查看完尸体,又将尸体周围的可疑物质都一一作出标记。她弯腰的时间长了,未免觉得腰腿都有些酸麻。坚持到最后,她才往后退了退,长长地出了口气,给死者把衣服整理好,每颗扣子都系上——白杨外形属俊秀挺拔型,称得上是英俊潇洒。她进仓时,他还对她微笑致意……
“所以说……你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呢?”欧阳灿看着衣冠整齐的白杨,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放心啊,一定会查明白的。”
齐中敬手里拿着摄像机,此时手一颤,镜头也跟着一颤。他忙扶稳了手臂。文机长也听见了欧阳灿的话。他微微一怔——这姑娘对着尸体说话的样子……好像对着活人。他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发现白杨咽气、跟他的尸体单独呆在驾驶舱的时候,他都没起鸡皮疙瘩。
他再次打量着欧阳灿——看上去不过二十二三岁,很年轻,样子甚至有点稚气,不过眼睛中的神情又认真又严肃,让人不由自主地不敢小看她……他摇了摇头。这次飞行注定是他职业生涯中最令他难忘的经历之一了。
“这个机组里有他的前女友么?”欧阳灿问。
文机长一动不动的,只盯着仪表盘。
欧阳灿看出他的不安来,说:“只是闲聊,您别有负担。”
文机长不出声,齐中敬却忍不住道:“说到前女友啊,这个乘务组不要是他的‘前女友团’……好像除了乘务长没和他谈过,其他人都和谈过一段吧。区别就是时间长短。”
文机长似乎是有些生气地瞪了齐中敬一眼。齐中敬倒不在乎地又道:“这也没什么。小白这样的小伙子,女孩子们见了他,都跟维尼熊见了蜂蜜似的。再说男未婚女未嫁,交往一下没什么,分手也不至于动杀心吧。”
“至于不至于的……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揣测。”文机长说。
齐中敬不语,继续端稳了摄像机,跟随着欧阳灿位置的移动拍摄。
文机长不时侧脸看看工作中的欧阳灿——她脸色平静地丝毫看不出异状,也判断不出她是否有什么发现……她已经有条不紊地照着她的既定顺序勘验完毕,身边放了好多封好口子的纸袋。纸袋里面什么都有,甚至落在地上的一小片纸都被收集了起来。还有白杨那个飞行日志——白杨的飞行日志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他想起每次起飞前和飞行过程中,白杨那个本子从是不离身的——他鼻尖有点发酸。
欧阳灿把一条白色的布展开,盖在刚刚搭起的微型支架上,将尸体整个覆盖住。
她看看文机长,说:“我想到外面再看看。这里……齐警官?”
“明白。我让贝克进来。”齐中敬说完,替她开了驾驶舱门。外面站着的另一位空警见他们出来,马上站直了。齐中敬把他叫过来,交代他在这里守着。
欧阳把所有的纸袋都收集到一个从乘务长那里借来的黑色的食品保温箱里锁好。她仔细检查过,确认封锁无误,将钥匙拿好,抬眼看着齐中敬和贝克,示意贝克道:“请保护好现场。这个箱子的钥匙我暂时保管,在警察来之前保证任何人不要碰这箱子。”
“替我转告乘务长,请她做好机组同事和乘客的工作。还有一个小时就降落了,我们一起坚持到底。”文机长温和地说。
欧阳灿点头。
出去向乘务长转达了文机长的意思,也说明了情况,道:“现在我想查看下你们的厨房。今天给机组最后一次配餐送的是生鱼片,是吗?”
龚晓雪见问,说:“好像……是蓝之玥给飞行组配餐的,问她就知道。我叫她来。”
欧阳灿跟着她走进小厨房。她打量了下这里,因为从来没有到过机组成员工作过的地方,看起来非常新奇。不过这会儿她并不是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的。她站在这里等,深深吸了口气。这会儿工夫,龚晓雪已经把那个叫蓝之玥的乘务员叫过来了。蓝之玥有点莫名其妙,看着欧阳灿,等着她问。
欧阳灿对她笑笑,走近两步,揉揉鼻子,问:“听说今天飞行组配餐是你负责的?”
蓝之玥哦了一声,说:“对,是我负责的。送了两次餐和几次饮料。”
欧阳灿点头,问:“都是什么?”
“第一次是牛肉饭,第二次是寿司。文机长不喝饮料,白副机长要了两次橙汁,一次咖啡。”
“食物有没有剩下?”
“第二次送餐有剩下。当时文机长说没胃口,没吃。副机长说今天的三文鱼味道不是很好,他吃着不顺口,剩了一多半吧”蓝之玥说着,看看龚晓雪。“这……有什么问题吗?”
“剩下的食物都处理了吗?”
“当然要处理啊。我取回来以后,都倒进垃圾袋了……
“还能记得是哪一个垃圾袋吗?”欧阳灿问。
“这个啊……我还真记不清了。”蓝之玥走过去,将垃圾箱门拉开,指着里面的垃圾袋,说:“应该是里面那几个吧。但是我现在不能确认到底扔在哪个袋子里了……”
“好的。谢谢你。”欧阳灿说着,打量着那些巨大的垃圾袋。看起来,如果要翻找的话,这个工作量还是不小的……她准备亲自动手了。
蓝之玥狐疑地看着她,又看向龚晓雪,一脸“她要干什么”的意思。
龚晓雪轻声说:“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等等……出去不要跟别人说什么。”
“好。”蓝之玥巴不得这句话,急忙走开了。
欧阳灿蹲下来,看着里头的垃圾袋,刚要说什么,就见龚晓雪身后出现了一个蓝色的身影,她顿住,听到龚晓雪叫她“凯旋”,看了这位眉清目秀、细高挑儿、精干爽利的乘务员,轻轻抽了抽鼻子,看到她的胸牌:周凯旋。
“客人要咖啡。我来准备。”周凯旋说着,看看欧阳灿,微笑示意她妨碍了自己工作。
欧阳灿点点头,往一旁让了让。
周凯旋站在外侧,很麻利地准备咖啡。
欧阳灿转过脸去,扶着垃圾箱的门,查看了下里面的情况。然后站起来在小厨房里转了半圈,上下左右都看看。小厨房里井然有序,目之所及,并没有能够随便移动的任何器具……龚晓雪出去了,欧阳灿抽了抽鼻子,轻声问:“周小姐,用的是N0.19啊?”
周凯旋正在准备咖啡,听到问,愣了愣,点头道:“是。”
她转脸看了下外面,欧阳灿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看——龚晓雪正在和蓝之玥交代着什么,可并不见齐中敬……欧阳灿微微皱了下眉。
又瞟了眼外头。她看到蓝之玥走开了,龚晓雪拿起了通话器,但齐中敬还没有出现……她轻声问:“快降落了吧?”
“是的。”周凯旋扫了眼手表,回答。
欧阳灿看了眼她的手——周凯旋手在微微发颤,而耳边响起来龚晓雪那甜美的声音:“各位乘客……”她轻轻捏着乳胶手套的指端,一点一点往下拔。
闻到咖啡的香气,她像是很随意地问道:“咖啡不错啊,用的什么咖啡豆?”
周凯旋看看她,轻声道:“铁皮卡。中度烘焙。”
“好香。”欧阳灿说。
“您要是喜欢,等下给客人送过去,我给您也冲一杯。”周凯旋说。
“心领。不打扰你工作。”欧阳灿说着,
“不算打扰。这是我的工作。”周凯旋微微一笑,回过身去继续调制咖啡。
咖啡的香气蔓延开来……欧阳灿却总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随着她的动作,香水味忽远忽近的,曼妙而又有韵味。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欧阳灿轻声问。
周凯旋背对着她,动作停了停,又继续。
欧阳灿往后退退,靠在橱柜边。
“咖啡么?这么做是因为能最大限度激发咖啡豆的香气……高空和地面的条件差别太大了,人的心理生理也会不一样,手冲咖啡的时候就要做出适当的调整……咖啡的味道,主要依靠温度和时间。”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欧阳灿说着,顺手抽了一条围裙捻成布绳。
她往外瞟了瞟,并不见齐中敬。
这时候周凯旋突然回身,将手中那杯咖啡朝她泼过来。欧阳灿灵敏地躲过去,正要回击,周凯旋手里已经多了把餐刀。她心头一凛,手中的布绳攥紧了。
“放下。”周凯旋指了指那条布绳。
欧阳灿手一松,布绳落在地上。
“为什么?不如你去问问白杨吧。”周凯旋雪白的脸上出现两团桃色,像两团火焰。“他还能回答吗?”
“周凯旋,你冷静点。”欧阳灿双手抬起,轻声说。她盯着周凯旋的面孔。那张面孔上有诡异的笑……她脑中急转,要想法子制服周凯旋。
“冷静什么呀?”周凯旋涂了桃色唇膏的嘴唇轻轻颤抖。“我本来也没打算活到落地!”
周凯旋说着,冷不丁餐刀就刺过来。欧阳灿仗着自己身手好,并没有把周凯旋放在眼里,以为她不过是虚张声势,顶多有点花拳绣腿的功夫,可不料动起手来就知道,周凯旋拳脚是有纹有路的。欧阳灿一惊之下,方寸略乱。厨房狭窄,她躲避起来有点难度,匆促间也来不及叫人,更不便大声呼叫免得被近处的乘客听见……她牙一咬,瞅准空挡,伸手过去,直取周凯旋心口窝。她本以为周凯旋会躲避下,没想到周凯旋不顾自己胸前被袭,餐刀照旧冲着她捅过来。
欧阳灿知道轻敌了。
这女人不会是当过兵吧……擒拿手凶狠利落,餐刀当匕首,刀刀狠辣。而且用的就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套路,杀伤力加倍。她的身手在女警里算是很不错的,跟周凯旋单打独斗,却占不了上风,反而肩头连中两下,幸亏这是餐刀,不然她可就够瞧的了……
“周凯旋,你干什么!”外头一声大喝,是齐中敬赶到了。
周凯旋回手就是一下,齐中敬吓了一跳,正要空手夺白刃,欧阳灿找准机会,一把抓住周凯旋后脖领,一手抓住她手腕子,扭到身后,将她一把放倒在地,膝盖抵在她腰间,抬手冲着齐中敬道:“手铐。”
齐中敬忙把手铐递过去,“咔哒”一下,欧阳灿把手铐铐在了周凯旋手腕上,然后她一使劲儿,把周凯旋提了起来,这才抬起头来,对着目瞪口呆的齐中敬和赶过来一副下巴掉到地上样子的龚晓雪,示意他们把厨房门帘先拉上。龚晓雪急忙拉了帘子,问道:“这是……这是……”
欧阳灿制住周凯旋,往前推了推,先在周凯旋制服口袋里摸了摸,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喘了口气,说:“通知文机长,请他报告地面,杀害白杨的嫌疑犯已经抓获……如果没猜错的话,如果不是文机长意外没有食用今天的晚餐,这会儿咱们应该都在太平洋里喂鱼了。”
龚晓雪张大嘴巴,盯着周凯旋。
齐中敬脸色铁青,也盯着周凯旋,说:“你可真够狠的。”
周凯旋脸色苍白,一声不吭。
欧阳灿从台子上抽了一条白毛巾过来,将周凯旋戴手铐的手包住,说:“给她安排个合适的位子吧。”
齐中敬忙和龚晓雪出去专门腾出两个位子来,让周凯旋坐在那里,系好安全带。欧阳灿折回厨房,将垃圾箱里的袋子一一解开,把之前当做废物扔进去的那两份生鱼片捡出来封好。
龚晓雪跑进来,拎了急救箱,拉过欧阳灿,给她把肩膀处的伤口包扎好,责怪道:“还在飞行中,证物又不会跑掉,都受伤了还这么拼。”
“小意思啦。都没怎么出血。”她看看包扎好的伤口,说:“技术不错。”
龚晓雪帮她拿了件空乘的制服衬衫来换上,说:“凑合一下吧。”
“好啦,很好了。谢谢。”欧阳灿换上衬衫,把身上那件染了血的T恤衫收好。
“你也赶快去坐下,马上就要降落了。”龚晓雪说。
欧阳灿这才出去。
她看了眼周凯旋,过去和齐中敬则一左一右挨着她坐——此时的周凯旋看上去非常疲惫,一点刚才那凶狠和残忍的神色都没有了……
欧阳灿到这会儿才松了松筋骨,转脸盯着舷窗外。
她没想到归程会在飞机上遇到如此意外,更没想到会演变到如此地步。虽说一切还未有定论,但至少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身边这个女人就在这里杀死了副机长,并策划整机的乘客和她共赴黄泉……脚腕子有点酸,她抬起腿来揉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刚才跟周凯旋交手的时候,被她踢的。
这里有旧伤。旧伤口都像隐藏的幽灵,偶尔会出来作祟。何况今天又有外力召唤……她叹了口气,苦笑。
差点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太平洋里,还什么伤不伤的呢……
飞机开始降落了,她看了眼周凯旋。
周凯旋恰好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儿谁都没开口,只是静静望着对方。
欧阳灿心里却忍不住道声可惜了——周凯旋的眼睛非常漂亮,在精致眼妆的强调之下,眼尾飞起,极有神采……她同时也想起了白杨那对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的眼。
白杨也有对很漂亮的眼。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周凯旋眼尾微微颤了颤,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香水。”欧阳灿轻声说。
周凯旋愣了下。
“死者袖口、手上、肩膀处都有女士香水味。我猜是香奈儿N0.19香精。根据一般的留香时间判断,这是在短时间内接触留下的。当然不排除他在这段时间内和同样使用这款香水的女性接触过的可能性……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他有可能接触的人群范围很小,而你是唯一一个用N0.19被我先发现的。听说,这个乘务组,除了龚乘务长,都和白副机长有过感情纠葛。”欧阳灿慢条斯理地说。
“所以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知道如果白杨是被谋杀,凶手就在这架飞机上。”欧阳灿说。
周凯旋眼尾又颤了颤,并没有再说什么。
一旁的齐中敬从头听到尾,这时候抬手挠了挠头……
飞机重重落地,机身轻轻弹了弹,平稳地在跑道上滑行。
欧阳灿听着耳边呼啸的声响,随着声响越来越小,飞机终于停稳。
广播里又是龚晓雪那平淡温和的声音……但再仔细听听,她的声音是有一点发颤。就像飞机遇到气流,颠簸的干扰了声音的传播。不过一般乘客应该是注意不到这细微的差别的吧……她很佩服机组成员的冷静。
龚晓雪通知大家说机舱门有一点故障,请大家稍安勿躁。
长途飞行十几个小时,落地后还要在机舱里等着,乘客们显然情绪都不佳。
欧阳灿看着舷窗外,停机坪上停了几辆警车,警灯闪烁。
过了大约五分钟,机舱门打开了,欧阳灿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
她看到警察登机了。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便衣。那人和机长说着话,就往她这边看来——她一举手,随即便站了起来,朝那边走去。
“林队。”欧阳灿叫道。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她能蹦起来——居然来的人就是她最熟悉的同事,本市很有名的干探林方晓。她可是好久没看见这班同事了,想的不得了呢!
林方晓笑道:“啧啧,真是你这个小鬼丫头!我接了命令过来,听说你在飞机上,就说这怎么赶这么巧呢……小白!小白!”
“白师姐也来了?”欧阳灿问。
“嗯。她刚好出现场,就在机场附近。陶处就派她过来了。”林方晓说着回了回头。
“来了!”紧跟着进机舱的是一个戴着口罩、身上穿着写着刑事勘验四个字的背心的女警。看到欧阳灿,她那柔美的眼睛里露出喜色。“欧阳?真是你呀!”
林方晓便说:“这儿交给你了啊。我们开工。”他说着,轻拍了下欧阳灿后脑勺,笑着招呼同事开始工作。
跟开了先例似的,后面过来的同事挨个儿敲欧阳灿一下,笑嘻嘻走开。只有女警潘晓辉揽着她说了句“欢迎归队啊,吉祥物”。
“哪有你们这么对待吉祥物的!”欧阳灿抱住头。
“过来。”白春雪站在驾驶舱门口,朝欧阳灿勾勾手指。
“师姐。”欧阳灿挠挠头,看白春雪往下扯了扯口罩,她挪两步过来。
白春雪果然伸手敲了下她额头,问:“现场是你处理的?”
欧阳灿嗯了一声,说:“那……我不是赶上了吗。”
白春雪说:“你胆子也忒大了点儿……听说是你把嫌疑犯摁住的?”
“凑巧了……之前我搜集的检材都在这,详细的要你们来了。”欧阳灿把保温箱的钥匙交给白春雪,做了交接。
有同事过来帮忙开了箱,欧阳灿简单说明之后,说:“现场就这么大范围。我估计林队他们搜查嫌犯的个人物品应该会有收获。”
“够利索的呀。”白春雪有点儿吃惊地说。驾驶舱里出来一个高个子的男警,举着相机对白春雪说了声老白你来看下这里。
白春雪要走,又点点欧阳灿,说了声你呆这儿别走,就进去了。
站在门边的文机长和齐警官一起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蹭了下鼻尖,往客舱方向看了看——乘客已经走光了,乘务员集结在客舱里,有同事在问话……客舱显得空旷而平静。
“欧阳,你过来。”林方晓喊了一声。
欧阳灿过去,看他戴着手套,手里拿着东西,问:“有收获?”
“嫌犯的包里搜出两颗胶囊来,具体是什么物质要进一步检验。”林方晓说。
“从死者症状来看,我估计是氰化物。”欧阳灿说。
林方晓看着她,说:“我叫你过来不是要夸你。你今天啊,虽然说是立功了,可也太冒险。一个不留神就不是你一个人受伤的事,这架飞机上那么多人呢,出了事不得了的。”
欧阳灿这时候也有点儿后怕,不过还是说:“我当时也是突然觉得就是她了,哪儿料得到她突然就爆发了。”
“料不到的事儿多了,以后破案的事交给我们。一看见你,我就心惊肉跳的。”林方晓瞪了欧阳灿一眼。“今天平安落地就是万幸。我们把嫌犯带回去审讯。你差不多也快点儿回去休息吧。好么,这趟回国,还赶上个大事件。”
“谁愿意这样啊。安安生生到家多好……”欧阳灿摸摸后脑勺。
这时白春雪从机舱出来招呼他们,说:“我们准备收队了。欧阳,你跟我们走吧。拿上行李,我们先送你。还有其他的行李吗?”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啊啊啊,坏了,我忘了告诉我爸!他说来接我的!”欧阳灿这才想起来。
“小糊涂蛋!这都几点了。赶紧的呀,别让欧叔等着。”白春雪说。
“欧阳,你怎么去美国又镀了一层金,还是这么二虎啊。”里头同事听见他们的话,开欧阳的玩笑。
“你才……”欧阳灿摸出手机来开机。
“省点儿口舌吧,一句话都不肯让人的。还不赶紧拿你的东西下飞机?”白春雪说着拉了下口罩,露出她姣好的面容来。“回头咱们局里见吧,有什么话再说……你什么时候能报到?”
“师姐这阵子很累啊?”欧阳灿发现她黑眼圈很重,问。
“嗯。今天本来可以早点儿回家休息的,半路上又被叫过来。最近人手不够,陶处早就念叨你了。”白春雪说。
“我明天就准时去局里报到。”欧阳灿说。
“那行,快走吧。这儿有我们。”白春雪催她。“哎,你手机响,有电话。”
“我知道……我爸!喂爸爸,我马上就出去了,等我一会儿啊!”欧阳灿边说边跑去拿了自己的背包,跟文机长他们也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忙忙地出了机舱。
进了通道,她撒腿就跑。等她跑到传送带处,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两个挺大的皮箱子还孤零零在传送带上转悠,忙推了个行李车,把箱子下来,推着出来,在接机的人群里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小灿!这儿、这儿!”欧阳勋倒先看见了女儿,忙笑着招手。站在他身旁的灿妈赵曼君也看到推着行李车的女儿,手合在一处,说:“哎呦,可回来了……瞧这模样儿,又黑又瘦的……”
“还是很漂亮的嘛!”欧阳勋哈哈一笑。
“爸!妈!想死我了!”欧阳灿蹦起来老高,抱了妈妈,又抱爸爸。“走吧走吧,快回家……有吃的没?给我点儿吃的。我好饿啊。”
“你妈包里还真有好吃的。”欧阳勋笑道。
“拿来拿来。”欧阳灿果然扒过母亲的包来,在里头摸到了两包米花糖。
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走出去,排队等出租车。
“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你还一直没开机,可把我们急坏了。反复确认航班信息。机场就只说舱门有点故障,在等着维修。”欧阳勋说。
“嗯。”欧阳灿笑笑。
她当然不能说飞机上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又干什么了……她快活地和爸爸妈妈聊着天儿,一家三口排到了出租车。
司机问他们要去哪儿。等她报了地址,又问她怎么走。
“这会儿走哪条路都不堵车,您随意吧。”欧阳灿说着,就把车窗打开了。
车子很快驶出地面,清新的空气冲进车子里来。欧阳灿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种特别的潮润,是海的味道……
她发觉父母亲有一会儿没说话了,刚要出声,回头便看到母亲靠在父亲肩膀上睡着了。
她微微一笑,轻声问:“睡了?”
欧阳勋点点头,也轻声说:“在机场等的时候有点儿长。今天在家也忙活大半天,早累了。”
“我说不让你们来接我吧。”欧阳灿说。
“你一出去就是一年,她想你。”欧阳勋说。
欧阳灿看看母亲安静的睡容,忙转回身去,把车窗关上,顺手擦了擦鼻尖……
初夏的夜晚,风还是凉的。
欧阳灿定了定神,听见手机在包里响,马上摸出来看。是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接起来,对方很有礼貌地问她是不是欧阳灿。
“我是。请问您哪位?”她问。
对方说自己是机场的工作人员。刚刚有乘客联系他们,说行李箱拿错了。
“他的行李标签上写着您的名字……我们刚查过信息,找到了您的电话号码。不知道您的行李有没有拿错?”
“嗯?”欧阳灿皱了皱眉,示意司机先靠边停车。“你稍等,我看一下。”
“怎么了?”欧阳勋问。
“说是有人拿了我的行李箱。我下去看看我的。”欧阳灿下了车,开后备箱去查看。她的两只箱子是一模一样褐色印花皮箱,本来是很好认的。她拿行李的时候只剩下这两个,也没有多想,直接拎过来就走了。但她扒拉了下行李上的标签,仔细一看果然有一个不是她的。
她看了看那名字,差点儿哼出一声来。
夏至安。
她再仔细看看,夏至安这行李箱和她的还是有点区别的。他的是定制款,在隐蔽的位置有刻字。
她拍了下那箱子,伸手拎了拎,不重。比她自己那个轻多了,可刚才急着去了行李就走,也没有留意这点儿异常……她合上后备箱,上车跟司机说:“不好意思,您继续开车吧。”
“真拿错了?”欧阳勋问。
“嗯,拿错一个。”欧阳灿说着,拨电话回去跟机场工作人员确认。“是的,有一个不是我的。”
“这样,那您什么时间方便,我们联系双方把行李交换过来?或者,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可以把您的电话给夏至安先生吗?夏先生很着急,想尽快拿回行李。”
欧阳灿说:“好的,那您把我电话号码给过去吧。”
“那这样就不打扰您了。如果后续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做,请尽管打电话来。我也会联系您继续跟进的。”
“OK。”欧阳灿说了再见,挂断电话。
“知道是谁拿错了?”灿妈问。
“知道……那边估计会打电话给我吧。”欧阳灿笑笑。“真是的……我带的礼物都在那箱子里呢,丢了可真是有点儿麻烦。”
她正说着话就有电话进来。一看仍是陌生号码,她笑笑道:“估计是那位夏先生。看样子确实着急。”
司机这时候笑着插嘴:“那是,万一里头有贵重物品呢?今儿晚上不换回去,那可揪心扒肝的难受呢。”
“也对。”欧阳灿说。
果然电话接通,她一定就是夏至安。
“你好,我是夏至安。”他说。
“你好,欧阳灿。”她说。
“对不起,是我拿错了行李箱。”夏至安开口倒是很客气。
“没关系。我们定个时间,换过来就行。”欧阳灿说。
“就现在吧。”夏至安说。
“现在?”欧阳灿瞥了眼计时器上的表,已经很晚了……她眉头略皱了皱。“明天不行吗?”
若是她一个人倒也无所谓早晚。可车上还有她的父母亲。他们已经很累了。
“不行。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我现在过来。”夏至安坚持。
欧阳灿看看四周。
其实应该马上就要到家了……她听到父亲在说话,就回了下头。
欧阳勋说:“那边着急吧?反正咱们还没到家,你问问人家在哪里,咱们把行李送过去。”
她点点头,跟夏至安说:“还是我去找你吧。你住在哪里?跟我说下。”
“假日酒店。我现在人就在大堂。你到了打电话给我吧。我等你。”夏至安居然也没推辞。
“行。”欧阳灿挂了电话,还没开口,司机就说话了。
“前面右转很快就到你家了。”
“不好意思哈,师傅,稍等……爸,现在先把你们送回去休息吧。然后我去换行李箱。”欧阳灿说。
“在哪儿啊?”灿妈问。
“假日酒店。”欧阳灿回答。
“一起吧,我们也不差这会儿。”灿妈说。
“就是,来回也就顶多半个钟头啊,我们陪你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不好。”欧阳勋也说。
“好吧。”欧阳灿看看司机师傅,“师傅,麻烦送我们去假日酒店行吗?等我换了行李,您再送我们回家。”
“行啊。”司机很痛快地应承。
“怎么会拿错行李啊。”欧阳勋笑道。
“拿错也正常……飞了十几个小时,下飞机都头昏眼花了。小灿自己办过的糊涂事儿就不是一件两件,现在还有她笑话别人的份儿呢。”灿妈说。
欧阳灿笑而不语。
想到夏至安的急切,她撇撇嘴。不晓得箱子里有什么宝贝,这么急着找回去……她手臂撑着下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忽然想起来daniel和jimmy送她的路上,三个人在途中停下来吃饭时,jimmy提议玩儿一下咖啡占卜——他新近跟实验室的女同事sarah学的招数,每天都找机会练习。他煞有介事地看了她杯底那个看起来奇形怪状的图案半天,说她接下来会有奇遇……她和daniel听了一起笑他,她还说奇遇不要,艳遇来一场吧,不然回家被爸妈问起来这一年在美国都做什么呢怎么又是没空交男友……呵呵,现在看来,这十几个小时她的经历哪儿是“奇遇”二字可以概括的呀!
她一想到这事儿,赶紧联络jimmy和daniel,告诉他们自己平安抵达。紧接着赶快给导师发了邮件,再发推把自己到家的消息广而告之……几个社交app一开,提示音叮叮咚咚此起彼伏。她比预定时间晚上线,jimmy他们早就着急了。
她忙着回话,只觉得一会儿工夫,她还没回复完,就已经到了假日酒店。
车刚停稳,门童就来开了门。
欧阳灿下了车,让门童帮忙从后备箱里左边那个箱子取出来。她掏出手机来正准备打给夏至安,已经看到在沙发里坐着的夏至安——他就穿着之前飞机上的那套衣服,在酒店璀璨的灯光下,无比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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