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行驶在国道上，四周是静谧的黑，只天际的一弦月，比城市里的又大又润。

而到最近的格尔木市还需要至少4个小时。

佟风把车里的暖风开到了最大，冰心冷静下来：“这附近都没有加油的地方，你还是节省燃油吧。”

佟风扫过她惨白的脸：“我出来之前加满了，进入市区没有问题。”

两个人又陷入安静，戈壁的风卷着黄沙，像刀子啪啪得打着玻璃。

佟风是后进入三期项目，跟冰心共事也有2年之久，从进入“启明”就知道冰心有一个任何节日都会送花的爱人，可是所里没有一个人见过本人。

虽然航天工作者的家属一般都很难见，但这位连个电话都没在人前打过。

佟风终是鼓起勇气：“冰心，你能跟我讲讲他吗？”

冰心一直盯着手机的信号，听他这么说，抬眸望他。

前方的路，一片漆黑，只有他们一盏车灯撕裂了夜。

冰心不傻的，项目组里男人居多，而现在年轻毕业生更多，示好献殷勤的人不在少数，只是佟风更斯文也更有耐心。

“你想听什么呢？”

佟风见她肯开口，试着问：“他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还不知道，跟外界联系太麻烦，我也要回去看看。”

佟风沉默了，忽然说：“他人在帝都？”

“没有。”

佟风感觉有些话今夜一定要说清楚：“沈工，你的这位先生，值得你这样爱他？”

冰心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韩司瑶也曾问过同样的话。

那是她进三期项目第一年，一个人带着外婆在老宅过春节，那以后的沪市开始严令禁止燃放爆竹烟花，所以那一年的春节格外安静，家家户户守着电视机看春晚。

外婆年龄大了，见微知著，摸着伏在膝上的外孙女，说：“人生就是如此，有许多人情深缘浅，未必能走到最后，这也不代表那个人不好，只是年少时对生活有太多的期许，慢慢你就会发现平淡是种常态，就自然的往前走，如果还能遇到就是意外惊喜，如若遇不到，也是平常的人生。”

冰心侧过头仰望外婆，静悄悄的一滴泪侧着滑过眼际。

那一年的大年初一，韩司瑶到城隍庙上香，隔着电话问：“我给你求了福祉，你隔空许个愿吧，我跟你说这家特别灵，一个不够你告诉我，我再花钱给你多求几个。”

冰心仿佛隔空看见了白烟飞雪下，为她点一支烟花的云璟燊，天光乍裂时，他俊美的脸映着星星火光，柔柔地笑。

那一年她曾许过愿，保他生生世世平安，如果真的灵验，今年她也没有别的愿望可许。

她说：“行，你挂上吧，我这边许完了。”

韩司瑶在喧闹的庙宇间，终于问：“寒寒，你还想他吗？”

她淡淡说：“他从来就没走过。”

后来程博和韩司瑶还是分手了，冰心和程博的联系更少了，只偶尔听说程博分手后反而不找女朋友了，女性朋友倒是没间断过。

冰心笑笑，看来程博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看破人世情爱了。

只有一次，程博接了航天501所的网络维护工作，他亲自带队过来。

两个人在501附近的餐厅简单吃了顿饭，程博盯着对面的冰心看了很久，眼前人静若兰，淡如茶，若眉心微蹙，清冷里带着决然。

“寒寒，2013年7月中旬，我们接到过一个破解境外账户的任务。”

这一年的冰心已经不再是刚步入科研的壮志少年，她冷着一张脸，静静听程博把话讲完。

“境外一个贩毒组织，以沪市人质为要挟，从香港境内账号，讹走了5000万。”

冰心手里的筷子顿了下，撩起眼睑，盯着程博，“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想说，虽然外人看云先生是个迷，但你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他的所有信息藏得再好，只要是内部人拼拼凑凑怎么也能猜个大概，寒寒，什么样的人值得他花这么多钱，其实你真的没必要再执着于过往。”

冰心了然，程博想表达，云璟燊大概有个值得花重金赎人、又不惜舍弃她冰心的外人。

可是她不是程博，她了解那个人，那一年的7月她在港城，云璟燊在一个深夜，不顾体统地披着睡袍，奔出别墅房间，连夜调动所有人赶回沪市，那里没有别人，只有她的家人。

冰心轻轻放下手中的木筷，坦然说：“我和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过去。”

程博只以为，时过境迁，她终会放下，而眼前的人，只让他感觉恐惧，她造了场梦，而自己沉入梦境，怎么也不肯醒来。

程博说：“也许没多久他会有婚讯传来，你也这么想？”

冰心内心一刺，清淡笑：“那样也好，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我总是希望他过的轻松些。”

程博哑然，那是他喜欢了整个大学时期的女孩子，对任何事都清淡寡冷，那才是程博眼中的冰心。

而面前的冰心是听见云先生的婚期，眼波剧震，神色失态的姑娘，却依旧轻描淡写地说，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而那一夜，冰心真的做了梦，简单的航天局公寓，她在梦魇中看见云璟燊穿着西服马甲，身姿卓绝地去接他的新娘，她在他身后追，拼命喊他停下来，而那个永远对着她深情笑着的人，始终没有回头。

她从梦中惊醒，久久坐在夜里，航天局的公寓在城外，月光如华倾泻。

冰心想那个人一定不是云璟燊，如果是他，他一定会回转身，接住她，温柔的问，怎么还哭了呢。

佟风唤醒了陷入往事的冰心，冰心愣忡着半晌回了神，眼前的戈壁滩灰蒙蒙地显出一线青色天光。

她垂下眼睑，轻声说：“爱一个人还要谈值不值得，好像一场交易，而我们从来都不是权衡利弊的关系。”

佟风默然，沿着那一线天光往前开，车子从黑暗奔向光明。

“沈工下一期项目还要参加吗？”

冰心说：“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会准时回来，届时全组工程师会开技术研讨会，定下期目标，现在国际形势紧迫，我们一步也不能停，何时我国能真正隔空对话，我们才是真正的强大。”

佟风忽然意识到，抛开冰心的爱人，她的思路和技术都一流的，航天事业5年，从一个普通技术员，到今日的第一女控，身兼副工程师。

而就是2016年，国际舞台乱象丛生，美方仍在唱独角戏，却未发现中国在悄然中纵横捭阖，国际地位日益凸显。

忽然冰心脸上呈现惊喜，“手机有信号了。”

她毫不迟疑地按下了云璟燊的号码，这号码早就刻在心底，可是电话接通是关机状态。

她镇定心神，重新拨给了李聿，电话很久被接起，大概因为时间太早了，冰心听见一个娇糯的女声传来，带着困倦的港音：“你好，我是傅文婧，请问你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