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冰心被韩司瑶的狂轰乱炸吵醒。

“你不是说项目结束先回来陪我嘛！你这人太没信用。”

冰心早上浅浅睡了一会，这会儿人迷糊着，眼睑用手拽着勉强撬开一个缝。

“我很快就回帝都，你不要生气嘛。”

“鬼才信你，我请了假，中午的飞机到沪市，姐妹要第一时间看到你。”

冰心霍然翻身坐起，“你真的要来？”

“怎么不欢迎，我已经在车上，现在往机场赶，你不欢迎也没办法，概不受理。”

冰心深呼吸，坦白交待，“可是我在云璟燊家里。”

电话里的韩司瑶奓毛，“我就说你急着赶回沪市，绝对有猫腻！你丫的有事情从来不跟我说！”

冰心把电话支远，听着韩司瑶在电话嚷着发牢骚。

挂断电话，她再无睡意，顶着眼下乌青，一脸倦容地洗漱走出客房，却迎面撞上姜也。

“你！你是......”冰心睖睁杏眼，吃惊不已，好在这些年阅历深了，没当面失态。

姜也打着响指，“弟妹，早上好！”

冰心把询问的话咽了回去，对这张充满故事的脸，礼貌问候：“早上好！”

此刻，云璟燊出现在楼梯中央，仰着头，款款往上走，笑着介绍：“这是姜也，我们认识很多年了，这帮男人坏得很，你不要理他。”

冰心快走几步到楼梯口扶住他，云璟燊看着比昨日精神许多，人清爽干净，裁剪得体的整套西装，显然精心穿戴过。

只是这么看来，这几年他清瘦许多。

姜也扔下话，“你们两个亲热完下来吃饭，一会老李他们过来，地方企业领导也来。”话音未落，人已从另一侧的楼梯下楼。

冰心让他臊得窘迫，云璟燊逗她：“哪就那么娇气，还用你扶。”

冰心岔开话题，“一会有客人来吗？”

“集团对黔地的扶贫项目，因为我拖得有点久，听说我在沪市，地方领导带着合作企业就直接过来了，一会我们吃完饭，你陪我去听听。”

冰心轻声应：“好。”

一楼空旷的会客厅，弧形沙发两侧坐满了人，两方人都是身着正装，看见云璟燊出现在会客厅前，恭敬起身候在两侧，等着云璟燊入座中央，冰心在他身侧坐下。

此时，她再次见到儒雅先生傅文勋，和满面惭愧的邱月白。

冰心冲两人礼貌笑笑，傅文勋心下了然地问候：“沈小姐，又见面了。”说完眼风瞟过云璟燊。

反而邱月白站在云璟燊后面，怎么也不肯落座。

冰心环视剩下几人，应该都是集团的高层，为首一个中年男人，大家称呼他李总，眉宇间有不怒自威地正派。

对方是一个派头十足的中年企业家，据说随行女秘书就带来两个。

一个愣头青的县级领导，端着官架子，一踏进私宅也是目露惊叹。

李总关切问：“先生身体如何？”

云璟燊微摇头，示意他无妨。

管家带着两个佣人，询问每个人的喜好，很快，咖啡，英伦茶，矿泉水，摆在相应每人面前，热手的白毛巾递到各人手中，白瓷碟子里，莓子酱的奶油切块蛋糕，点缀着车厘子。

每两人间，备了一个水晶烟缸。

对方高总很是高调，“先生家里下人的服务意识很值得学习嘛。”转头傲气地跟秘书交代，回去公司所有女同志要学起来，而两个女秘正痴迷地望着云璟燊和傅文勋，只感觉这两个男人各有千秋，都长得极美，心不在焉地敷衍高总。

傅文勋轻佻地勾唇笑。

云璟燊礼貌颔首，侧头问冰心，“你是不是不喜欢树莓。”

冰心默默点头，这么多人在场，还蛮矫情的，何况这人竟然当着傅文婧哥哥的面跟自己亲昵？

云璟燊唤管家过来，“让甜点师傅做点别的给沈小姐。”

管家恭谦应下。

寒暄结束，双方把此次会面的宗旨表述，然后是冗长的合作方式和地方扶持政策。

洽谈时间越来越久，冰心忧心忡忡地看云璟燊，不知道坐这么久，他身体能否吃得消。

他侧目温暖地回望，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拇指捻过她的无名指，却是空的。

这动作更惹得她不自在了，想抽出来，却被云璟燊攥在手心里。

冰心听了个大概，云璟燊为了扶持边远城镇，一番热情只为了给当地提高创收，从而提高当地生活水平。

哪曾想地方县领导见到港商，是如此年轻的男人，就认为云璟燊人傻钱多，狮子大开口，“产业可以做，但是我作为县领导有个原则，云氏在我们这里投资的产业，所有的利润都不能带走，税收上缴当地政府，利润这方面，有高总参与合作，全数留存在我们本县，由县里监管使用。”

高总也不言语，倨傲地翘着二郎腿，有种坐收渔翁利的旁观态度。

傅文勋不吭声，低垂着头品咖啡，眉梢翘着，遮掩在咖啡杯里的目光都是讥嘲。

邱月白在公事上却是更肃穆，冷眼旁观着，有种睥睨一切的冷酷。

云氏这边的李总抱着臂听对方把话说完，时不时观察云璟燊的表情。

冰心想，这明摆着是霸王条款，连她不懂商业洽谈都明白，做生意就算不图利，也不能白费功夫，何况哪个商人不是从利益出发。

一楼这间会客厅有个半圆的缓步台，缓步台上一张枣红色的实木板台，因为昨夜下过雨，拱形窗外的天空是青色的蓝，让冰心忽然记起云璟燊送给她的汝窑玉瓶，天青的颜色让人心安。

她禁不住掩嘴打个哈欠，困意就上来了。

忽然脖颈上一只温暖的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捏着，她不好意地转头，撞见云璟燊的笑眼。

县领导一番发言，集团7、8个下属都把目光投向云璟燊，却看见自己老板在讨好女人，真是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见得到。

各人心底都窝着火，想集团好心好意给地方扶贫，结果地方领导却把他们当怨种，只是上方不发话，谁也不好表现情绪。

冰心转身难为情地小声嘀咕，“我没事。”

目光扫过他，云璟燊手上未停，神色淡淡的，她想起上一次在港城处理国安队的事，那般严阵以待的场景，云璟燊只言片语就让对方夹着尾巴逃了，今日这气他岂是能受的。

傅文勋打破僵局，讥笑着，“老五，你还真是精准扶贫啊。”

一句玩笑话，屋里所有高层跟着低声笑。

李总见云璟燊也没有微词，姿态松弛许多，接了话，“谭县这话说的，我们不如真的一年拿五个亿给县里，也好过大张旗鼓铺陈这么多项目，吃力废人，还讨不到好。”

堂下又是一阵哄笑，李总侧倾过去与旁边的会计沟通，声音洪亮，毫不遮掩，“五个亿而已，随便从哪里省省就出来，你回头看看。”

这般谈笑把谭县闹个大红脸，跟他一起来的高总似笑非笑的，状若城府很深，“云先生手下人的口气真不小，要说捐五个亿，我们地方企业咬咬牙也能拿的出来，重点不是你要跟我们谈合作嘛。”

傅文勋心底暗骂憨傻，这帮地方企业，在当地有几个钱，真是坐井观天。

一个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小官，感觉自己位高权重；另一个守着井口大的天，以为自己是土皇帝。

高总见众人不吭声，以为自己戳中要害，侃侃而谈，“云氏股价近日反复跳水，新闻频现巨额负债的报道，谣传云先生有2000亿负债吧，所以我们地方才会谨慎些，谭县也是为我们当地着想。”

云氏这边几个高层听他讲，就知道他完全不懂资本市场运作，又不能失态，都憋着笑。

从始至终都未开口的云璟燊，一直端坐着，虽有伤在身，仪态未失。

听到这，淡淡一笑，握着姑娘的手，倾身过去凑在耳边低声问：“戒指呢？”

他凑的如此近，暖意吹拂，冰心僵住了，许多大佬近在咫尺，这个距离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她轻咳一声，在嘴里含糊着说：“你靠后，这么坐着不累吗？”

他忽然像来了兴致，挑着她的指尖不依不饶地问：“怎么都不戴了。”

这时冰心才注意到，他一直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对戒，他不是要结婚了吗？

只感觉脑子一团懵，不得不向后靠，贴近他，低声解释：“我在调试车间，戴戒指磨损太大了。”

傅文勋瞧在眼里，故意使坏打断俩人调情，“高总问你呢，你有没有2000亿负债，别是真的，耽误我们沈小姐终身。”

瞬间，满堂哄然大笑，再难克制。

云璟燊才把目光移到高总身上，“新闻说的没错，确有2000亿负债，但那是企业的，并非我个人的。”

高总傲慢地靠在沙发里，二郎腿翘得更高。

冰心还在猜，云璟燊要下什么套给对方，却听见他耐着性子解释，“这么讲不全面，李总给二位报一下现如今总资产多少。”

他头都未转，李总立即站起身，“截止到一季度，合并资产结算5800亿。”

云璟燊挺着背端坐久了，有点脱力，向后靠去，邱月白赶忙拿了靠垫，给他垫在腰上，云璟燊说：“做企业，不能只看单一因素，就如同高总，看人不能只看着装。”

众人抿嘴笑，都听出了话外之音。

高总翘着的腿悄然放下来，人也收敛了。

云璟燊沉吟着，目光温和看着谭县，缓缓说：“其实我们扶贫就是想做到普惠万民，如果利润留存在当地政府，的确能提高GDP，表面看很光鲜，市级单位一核算，人均收入1万多，但是贫困户减少的比例不大。”

他顿了顿，话说得久了，白瓷面上泛着潮红，冰心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云璟燊抬手摸着姑娘的头发，耐着性子讲：“我这几个手下说的话糙了些，但是道理是通的，如果不是为了普惠百姓，我们真没必要兴师动众的到边远地区，而扶贫的目的不是为了把人均提上去，而是为了把贫困户降下来，你说是不是谭县。”

冰心听他徐徐道来，就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想扶贫，面对这些见识浅薄的地方企业，反而能收敛慑人的威严，他的矜贵从不是盛气凌人。

此刻谭县臊得直挠头，这云先生把他们私下的猫腻看得一清二楚，却不点透，他不断拿眼色递给高总，一个年轻领导，被当地几个富户捧上天，却不知山外山有多高。

高总只当这位容貌出众且病恹恹的云先生，是个好拿捏的。

偏偏这人说话不疾不徐的，竟都是软刀子。

傅文勋双腿交叠，无聊到自己点了支烟，在噪出的烟雾中斜睨高总，“你们企业年产值多少？”

傅文勋忽然这么问，高总正襟危坐，有点受宠若惊，难免轻狂，“不太多，6亿左右。”

“哦......李总，去年咱们财报上营业收入多少？”

李总挑唇乐了，“2812亿。”李总心想，我能精确到个位数，而且这只是账面营收。

冰心就料到，这个玉面书生，又开始拿高总当球踢。

傅文勋下颌点了点谭县，“你们市呢，全年GDP呢。”这话问得再明显不过，恐怕他们那个规模的市级城市，收益也不抵一个企业。

别墅内因为有恒温系统，温度总是适宜的。

可谭县长再没接话，却在不停地擦汗，长年在地方养成的恶习，官职不大，却从没受过挫。

傅文勋只感觉这种层次的生意，他都懒得听，亏得云璟燊还能耐着性子给他们解释，他吸了最后一口，把烟揿灭。

耐心用尽，长身而起，对云璟燊说：“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李聿放假，他和我妹妹结婚的事还要不要谈。”完全是家长监婚的姿态，那几个外来客根本没放在眼里。

只是这颠覆性的消息如雷贯耳，冰心震惊着扬起头看傅文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和云璟燊。

只听见冰心慢慢地吐字：“要结婚的是李聿和傅小姐？！”

云璟燊看着失态的冰心，瞬间领悟其中关窍，笑眯眯地把人望着，原来这姑娘扭捏的原因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