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路明非晚到些，开封菜门口的停车位上就停着苏晓蔷家的宝马750i，上面好像还坐着司机，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些，路明非还记得高中刚开学的那天陈雯雯很低调地被一辆帕萨特送来，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和一双蕾丝花边的白短袜，长发上别着一只“hellokitty”的发卡。路明非班上最惹火的女孩应该是“小天女”苏晓樯，苏晓樯那天一身dkny，被一辆奔驰s500送来，眼角眉梢都跳荡着骄傲，挥别了她做煤矿生意的老爹之后进班报到，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新班里的男生们，也期盼他们以惊慕的眼光回看。但是男生们都斜眼看着窗边的角落，陈雯雯办完手续之后就捧着一本杜拉斯的情人坐在那里的长椅上，阳光照在她的棉布裙子和肌肤上，一切仿佛都是透明的。

“小天女”骄傲了十五年，进高中的第一天就被一个小文艺女青年打败了，满腔的不忿。偏偏有一个没眼色的男生站在她身边，对着陈雯雯指指点点，压低声音跟“小天女”说，“那个估计就是我们新班的班花了。”“小天女”何曾受过这等欺辱，在男生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掉头就走。

那个男生就是他自己，路明非。

其实路明非是个非常坦白的人，他只是单纯觉得陈雯雯比“小天女”好看，他就这么说了，谁知道跟“小天女”结了整整三年的冤家。

一进门便开始找寻喊他出来的苏晓蔷的身影。小天女总是骄傲的，即使是在开封菜这种快餐店里，也是拔群出众的。今天小天女穿的也十分随意，一身简单的Nike运动服，散着头发。手上把玩着棒球帽，看见路明非，边挥手让路明非过来。

和女性吃饭的不成文规定就是，如果两个人只是泛泛而交，那么尽量要坐在对角线的位置。路明非十分清楚这种所有人都应该遵守不成文的社交潜规则，他们也没有熟络到可以坐在面对面的吃饭，他一下子坐在靠外侧的位置，就在刚刚把屁股陷在卡座里的路明非就开始和苏晓蔷说起今天她请客邀约的原因？

“这是什么事情能让小天女请我吃饭，还要特意的约我出来。莫非是要和我说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吗?”路明非总是控制不住的说烂话，因为自己是没有智能机的，有些不安的双手只能不停的摆弄开封菜的海报菜单，如果不算婶婶，他单独和女性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苏晓蔷只问了一嘴路明非要吃什么，对于今天约路明非的目的只字未提，就自顾自的去吧台点餐了。看着“小天女”那骄傲的背影，路明非内心也开始揣测待会要发生的事情，可惜这一刻背影不会说话，路明非什么都没有猜到，随即又觉得自己盯着一直盯着别人看不好，所以又把视线转回手里摆弄的kfc宣传用的菜单，琳琅满目的食物被拍摄的让人大有食欲，部分商品价格上还标有大大的特价字样。

虽然路明非嘴上说着要大吃一顿让苏晓蔷破费，但是面对这个在班级里为数不多和自己有些交集的苏晓蔷，路明非也只是象征性的点了一个四川辣酱加黄金鸡块，甚至饮品都没有点。因为自己在路上已经喝到半饱，所以对于喝的并没有太大需求。

苏晓蔷带着一个开封菜联动宝可梦的玩具盒子回到了座位上，这个系列一直都是盲盒，在没打开盒子前是不知道里面的玩具是什么的。小天女随手把它放在了自己带过来的棒球帽里。路明非又翻看了下菜单上的宣传页，这期联动玩具有四款，分别是可以当作水枪的乘龙，可以弹射软弹的水箭龟，上了发条可以捂着脑袋摇头的可达鸭，和腹部纹路可以旋转的蚊香蛙。

苏晓蔷似乎被人看破了什么秘密而有些扭捏，就连路明非这么迟钝的人也看出了她的窘态。

“这个玩具我也有，不过我的是去年款的菊草叶，但我当时是想要其实是的小火龙。”这种自爆并不能缓解苏晓蔷的窘迫，也许她的窘迫并不来源于喜欢漫画周边的问题上。

“只是套餐里面送的，就顺便拿回来了，别误会。”

“所以有什么事情得找我帮忙？”路明非只好继续摆弄那张已经被翻来覆去无数遍的海报。

苏晓蔷纠结的神色好像如临大敌的将军一般。路明非几乎从没在苏晓蔷的脸上看见过这种神色，这和他记忆里的认知并不相符，自己印象里的“小天女”应该是那个自己放学后透过窗户看见在篮球场旁边，即使观摩篮球场上男同学们打篮球时也在周围那些同样默默欣赏自己心中的帅气男人的女孩们与众不同，就好像有道聚光灯专门在照耀她一样。

“我…好像遇到些…感情问题。”苏晓蔷忸忸怩怩，就好像吃错药了一样。

路明非拧着眉毛一思索着小天女的话里是不是还藏着别的意思，一边又下意识的接话。“那你问我可真是问错人了，你或许应该找一个情圣，或者找个玩的开的姐妹好好谈论这个话题”

“我这不是都问过了吗？”

“即使这样也不是你最后问到我头上的理由，你会去找一个在沙漠里要渴死的人讨一口水喝吗？”或许是路明非实在是想不出如何宽慰苏晓蔷，就选择了闭嘴。等了一会，苏晓蔷开口说道。

“我一直以来都喜欢赵孟华。”还没等路明非回答，吧台那边喊出的取餐号叫了苏晓蔷。

苏晓蔷一手一个托盘，一个里是属于路明非的黄金鸡块和辣酱，还有自己擅自给他买的川香牛排堡，和可乐。另一个则是自己点的套餐。东西并不多所以拿还是的很稳。

“这件事其实我知道的。”路明非起身接过餐盘，刚刚放下托盘的苏晓蔷一脸惊讶。

“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明非接过餐盘后便快速的喝了一口可乐，他明明不渴，似乎只有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然后义正言辞“我只是衰，但是我又不是傻子。更何况你开学请同伴女生吃披萨宣布赵孟华归属这件事早就传开了。”

小天女似乎接受了这个她自觉有些不对劲却又找不出来问题的说法。这毕竟不是什么秘密，路明非知道也很正常。

“那赵孟华知道吗？”

“这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他大概应该是知道的。”

小天女噎下去了还没怎么被嚼碎的汉堡。

“那你觉得我们有戏吗？”

只顾着和川香酱作战却还没撕开封皮的路明非震惊的手里的辣酱都掉了，他并不是震惊于小天女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而是震惊于这种问题被问到了自己脑袋上，万幸酱料没有撕开，要不然还得重新找吧台要一份。其实就算酱撒在托盘上，路明非也不介意直接用黄金鸡块蘸着吃。

“你问我这种问题还不如问问你套餐汉堡里面夹着的奶酪，随便找本字多的书甩上去，看看奶酪洞里面的字，那个说的都比我准。”

“怎么办？你都吃了我的东西，总得有点用吧。”

“那我现在可以立刻吐给你。”

“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我再和你讨论很严肃的事情。”

“这件事我真的没什么能帮你的。”

“那你觉得赵孟华喜欢谁？”

“刘淼淼？”路明非双手一摊。

“不可能吧，刘淼淼不是一直倾心于楚子航吗？”

“那陈雯雯？”路明非喝了口可乐。

“你在说什么话，怎么可能是陈雯雯，为什么你只会猜文学部里的人。不能是别人吗？”苏晓蔷一下子暴起，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即使有些吵闹的开封菜也突然有些安静了下来。

“第一，我勉强称得上认识的女生就只有你，陈雯雯，刘淼淼，其余就更加不熟。第二，楚子航都出国很久了，就算是刘淼淼喜欢楚子航也该逐渐趋于平淡，那么楚子航第二的赵孟华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第三，你心里的答案大概也是陈雯雯，因为只有面对这个名字的时候你才开始咄咄逼人。”路明非十分平静的给苏晓蔷解说，一份黄金鸡块其实有很多，路明非吃的又有些快，还得感谢苏晓蔷给他配了杯可乐，不然要被噎个半死。“其实更加具体的答案你应该去问徐大胖子和徐二胖子。他们是赵孟华的跟班，对于老大的{圣心}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吧。”

“你觉得我没问过吗？”

“他们都不知道，我就更没可能知道了。”路明非把裹着浓厚酱料的鸡块塞进嘴里，也许是鸡块很干，又或者是被辣酱辣到了，喝了一大口可乐。“或者我还有一招。”

“什么妙计？”

“你去直接问赵孟华。”

“我选择相信你真的是我人生最失败的选择。”

“喂喂喂，这还没卸磨呢，怎么就开始杀驴了。”

“你自己清楚，你现在根本就没有磨可以拉的驴了。不杀你还要留着你浪费粮食吗？快点支招，不然我不介意去和陈雯雯说有个衰仔暗恋了她三年。不过你是怎么也能得出赵孟华喜欢陈雯雯的结论？”

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过于巨大，就好像一个横练金钟罩铁布衫的大侠被直接戳到了罩门，本来还能再言语上和小天女有来有回的路明非瞬间就破了功，一口可乐呛到了自己。“不是吧，这也太恶毒了。总得容我好好想想。”

路明非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思索。

“我和赵孟华都是陈雯雯邀请进来的，这就是我猜测的理由。”

“你不是暗恋陈雯雯吗？你觉得陈雯雯会喜欢赵孟华？”

“不喜欢赵孟华还能喜欢我吗？你不也是喜欢赵孟华？说到底陈雯雯喜欢谁是她的事情，你现在要担心的是赵孟华喜欢谁。”

“你没想过陈雯雯喜欢的其实是你？”

“这种事很重要吗？”

“只是单纯好奇。”

“有想过。也仅仅只是想过。”

“哦---”苏晓蔷突然露出会心一笑的神态盯着路明非，这让路明非有些不太自在，就好像被滑稽表情盯着一样。

“还是回到正题，你现在没得选，除了高歌猛进的吹响告白的号角，就只剩下一直这么在背地里等待机会。”

“那我还是在等等吧。”苏晓蔷突然泄了气，往后一靠。

“别搞的最后你喜欢他三年了！别是三年三年又三年！最后你当一辈子好人。”路明非对于这种不关我事的状况表示都可以，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他现在只希望早点散场，因为没有手机说不定这个时候陈雯雯在qq上和他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一定。他现在只想快速且圆润的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然后继续化身five，就像没电的机器人要回到自己的充电地点给自己补充电力并且修复自己那样。

“你没想过告白吗？”苏晓蔷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对啊，只要你告白陈雯雯，赵孟华就没得选了啊?”

“说得好，但我建议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能把计划建立在一切都如你所愿的情况下，你得考虑到最坏的打算，并以此作为参考，而精神上还要做好接受比最坏的可能性还要坏的结果。”

“你好像个哲人。”

“我就是个普通人，唯唯诺诺，还沾点猥琐。”

“那我刚才选择主动出击去告白呢？”

“那我会劝你等等。至少也要等一个好机会，而不是毫无准备的冲上去被光速拒绝。”

“你不该劝我表白，最好死缠烂打，这样赵孟华就不会惦记陈雯雯了吗？”

“我没有想到你说的那么多，你这么想我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怪不得陈雯雯会邀请你进入文学部，你好像真的是个哲人。”

“那陈雯雯也喜欢赵孟华的可能性就加大了，毕竟邀请我是因为才华，那么邀请赵孟华的理由就更应该仔细琢磨了。”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小天女弄了一下头发，戴上了自己的棒球帽，一瞬间就好像那个不会闪动的qq头像一样。苏晓蔷只是简单的摸了一下玩具包装，不透明的包装似乎完全没有阻挡视线的作用，她的手此刻充当了x光机一样，立刻就猜出了这次的盲盒里面的东西，随便的玩具丢给了路明非。“可达鸭我有了，这个送你。那你想吧，想好了QQ告诉我，我得回家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路明非一边用黄金鸡块蘸着川辣酱，一边摆弄着玩具。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发条玩具，可达鸭会抱着脑袋左右摇晃，显示自己有些头疼的样子，蛮可爱的。只顾着沉迷玩具的路明非把酱料滴在了托盘里的海报上，路明非喝完最后一口可乐便带着可达鸭一起离开了开封菜。

路明非就这么灰溜溜的又走了回去，初夏的夜晚街道上总是那么人来人往，又正逢节假日，人只会更多。没人会在意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交集可言的平庸的普通人，即使他手上拿着一个可达鸭玩具。

身处城市的夜幕里和俯视夜空下的城市感觉是完全不一样，大街上处处传来街边店铺里劣质喇叭的推销声。路明非似乎并不愿意与这个世界有更多的接触，只是低头走着。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往回走着。心不在焉的走着。从街边小路上蹿出来个人影，就如同柯南里面的小黑一样，让人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是比路明非高一些。差点和路明非撞了个满怀，路明非一躲闪便摔坐在了地上，来人只是把路明非扶了起来，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只留下一边低头找可达鸭一边说着抱歉的路明非。可达鸭被路明非摔出了一段距离，但是玩具品质很好，表面看上去毫发无损。

路明非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一路上因为心不在焉慢慢悠悠的花费了不少时间。没有直接进入家门的路明非转身便去了他的秘密基地，路明非从铁门空隙里钻了出去，站在满天星光中，深呼吸，眺望夜空下的城市。他有很多事情要想，那里更适合自己思考。他在这里是自由的，随便享受寒潮、风雷、霹雳，雾霭、流岚、虹霓和春去秋来，这个城市不同的气味，有时候是槐花，有时候是树叶，有时候是下面街上卖菠萝的甜香。他坐在天台边缘，仿佛临着峭壁，觉得自己又危险又轻盈，像是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儿。

整个城市的灯都亮着，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灯光里，商务区的高楼远看去像是一个个用光编制出来的方形笼子，远处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毗邻湖边，高架路上车流涌动，车灯汇成一条光流，路明非觉得这条光流中的每一点光都是一只活的萤火虫，它们被这条弧形的、细长的高架路束缚在其中，只能使劲地向前奔，寻找出口。

他一边摆弄着可达鸭，一边思考今天苏晓蔷说的话,一边思索着自己的出口在哪儿，想着陈雯雯。

陈雯雯会不会喜欢赵孟华。

在路明非的思想世界里，陈雯雯会喜欢赵孟华是不需要理由解释的，毕竟谁喜欢赵孟华都不需要特意找个理由作为名头。

那陈雯雯会不会喜欢自己呢？

小天女和赵孟华如果真的可以在一起，也算双赢了。

他记得那个下午，教室里只有陈雯雯和他两个人，他在擦黑板，陈雯雯穿着白棉布裙子，运动鞋，白短袜，坐在讲台上低声地哼着歌，夕阳的斜光照在新换的课桌上。窗外的爬墙虎垂下来，春夏之间的傍晚，格外安静。陈雯雯忽然扭头问路明非，你加入不加入我们文学社？

路明非觉得自己仿佛石化了，只剩一颗心突突地跳。窗外的花草疯长，夕阳下坠，蝉鸣声仿佛加速了一百倍，时间从指间溜走，光阴变化，而他和陈雯雯的凝视好像是永恒的。

空调外机轰轰作响，路明非又给可达鸭上了一次发条，可达鸭内部的齿轮结果发出声音被空调外机掩盖，只剩双手抱着头摇摇晃晃。也许是空调外机的原因，路明非觉得温度有点热，当然也可能是大脑高频率运转后的散热不及时。他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他开始在裤子口袋里找今天带出门的卫生纸，擦完汗后才发现本来就随手团的卫生纸却奇迹般的变成被叠的整整齐齐手帕，虽然依旧有着被自己团皱了的痕迹，似乎还印着某种花纹。

那是梦里见识过的，铃兰花纹。

路明非本能的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刚刚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汗，又多了一层冷汗。风吹过带汗的身体，瞬间路明非觉得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