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躲进黑色匣子的人
炎炎八月。
吱吱吱--!
窗外的清蝉在肆意鸣叫。
路上刚刷上去的沥青在烈日的烘烤下,还在“滋溜滋溜”地,冒着青气。
“小赵……”
“从今日起,就仅剩下咱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了。”
一位长相清楚动人的女子轻语。
此时。
在小县城的一处小病房内,一对母子正齐刷刷地站在一张细白的床边。
女子望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那两片如同枯叶一般发黄的眼皮。以及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直到没有。
她一时间哭得泣不成声。
“妈妈,你看!爸爸又睡着了。”
稚嫩的童声在窄小的病房内响起。
四周的水泥墙上,虽然刷了一遍又一遍的,却仍是歪歪扭扭地爬上了不少鲜色的青苔。
但这种环境,已算是苍海县中最好的一家医院了。
“是啊……你爸爸就是贪睡,我们快出去吧……”
“不要再打扰他了……”
她饱含泪水,满脸泪痕,转头看向一旁仅过六个年头的儿子。
眼神尽是怜爱。
此时的赵空城,正百般无聊地摆弄着他那肉嘟嘟的手指,用一双天真无邪的水汪汪大眼睛,看着这位无比可怜的女子。
“你是死者的家属,易念慈。”
“对吧?”
清脆的声音打碎了这一气氛。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护士,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是的,我是他的妻子。”
易念慈急忙伸出手臂,在眼眶湿润处使劲地抹了抹。
“好的。既然你是其家属,这是死者重病后期在医院的详细开销,以及你拖欠的费用,请你过目一下。”
女护士的语气冷冰冰的,让人很不舒服。
而且,她的眼睛一直在易念慈身上打量。
“穿着这般不堪,身上也有股别样的味道,一看就是来自乡下的穷鬼。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的钱,苦苦支撑到现在。”
“只可惜,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女护士毫不掩饰,小声嘀咕着。
不过。
对于这种情景,她也见怪不怪。
易念慈脸上肌肤微微一抽搐,有些难看。
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接过这张长达一米。
密密麻麻的账单。
“好的,麻烦你了,后续我会补交上的。”
“抓紧点时间,交完这些拖欠的费用,你才能拿走暂存在医院这里的死者骨灰。”
…………
“砰”——!
声音清脆响亮。
“妈妈,我们不回来这里了吗?那我们住哪里呀?”
“总不能住进这个小匣子里面吧。”
“那爸爸回来了,去哪里找我们呀?”
六岁的赵空城,伸出手指,呆呆地指着这枚黑色方盒。
他眼睁睁地看着家里几十平米的大房子,一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漆黑得不成样的匣子。
“嗯……”
易念慈转过身,再次看着这个居住了近十年的老房子。
岁月的沧桑,让门把手都变得铁迹斑斑,腥红腥红的。
像一块染血的木块。
此刻夕阳西下,余光金黄地落在这对可怜的母子身上。
却是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恍惚间。
时空错乱般。
易念慈仿佛又回到了她成婚的那一天,看到了他英俊的脸庞。
以及她此生最漂亮的妆容。
“……小赵,我们走吧。”
“那,我们给爸爸留个门。”
“嗯……,好。”
…………
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易念慈拉着小赵空城,从本就经济不发达的小县城,搬到了更加贫瘠的偏远小村庄。
从拥有着彩色家电的小房间,转到了一个空空旷旷、破烂不堪的水泥小房间。
整体还不足十平米!
“可总算是有了落脚点,小赵今晚也不会挨冷了……”
易念慈轻轻地念叨着,却是一脸怜爱地望着赵空城,那光滑嫩嫩的脸。
现在。
这孩子,是易念慈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
“吱呀”一声!
易念慈蹑手蹑脚,轻轻地推开旧木制的房门,望向外边几乎漆黑死静的外界。
伸手不见五指!
听着小赵空城熟睡的酣呼声传出,她倒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
母子俩来到此地,除了陌生以外,更是身无分文。
这唯一的栖息地,也是易念慈好不容易乞讨得来。
所以。
她不得不选择在这无边的黑夜中,外出找工作。
挣点小钱,以保证她们俩明天起来不会饿肚子。
“小赵,乖乖睡觉,明早妈妈回来给你买小蛋糕……”
说罢,易念慈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幕当中。
可在易念慈走后,小赵空城却是蹑手蹑脚地偷摸了起来。
“咣当”的一声!
房间灯光亮起。
光线照射之下,整个小房间就像黑夜里的一片小舟,屹立不倒。
尽管,这灯光有些微弱得发黄。
而此时的赵空城。
他正紧紧地贴着脸,趴在一张简易的木桌子上。
木桌颜色泛黄黑色,像抹了一层酱油。
上面甚至还有刚刚吃完油拌饭,留下的一丝污渍。
他从怀中掏出来一本湛蓝的小本子,在手中缓缓摊开,平放在上面。
而后,赵空城拿起一支细长的水墨笔,轻轻地在上面写道——
【小赵日记。
今日天气:睛! 心情不佳!
爸爸原来的个头很大,但自从病倒了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小了。
每次去见他,就像一只病殃殃的小鸡。
现在,更是躲进了一个超级小的匣子里面。
不肯出来见我和妈妈!
我很讨厌他!
但也想念爸爸。
因为这个房间好空旷,冷得我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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