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什么都没看到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还未撤掉红绸的府门前,有花轿临门,却被拒之门外。
好片刻,才有丫鬟慢吞吞走出,站于台阶之上,拢着衣袖,神态轻蔑地望着那花轿。
高声道:“家中公子顽劣,已拒婚而逃,我家夫人深知对不住姑娘,思量再三,不敢耽误姑娘余生,特让奴婢出来给姑娘赔个不是,并说一声,两家婚事就此作罢,还请姑娘原路返回本家!”
随着丫鬟话落,又有个绿衣侍女急急跑出。
先是小心窥了眼周围,才小跑到轿前,压着声道:“姑娘,我家老夫人怜惜姑娘家逢变故,愿着人替家中公子,迎姑娘偏门而入。”
话说完,侍女似也觉得太过羞辱人,神色已有些不自然。
风雪肆虐,越吹越狂。
轿中之人未发一言,沉默了许久,才从轿中缓步走出。
侍女见状,想上前搀扶,却被她抬手止住。
只见轿中出来的女子,轻轻揭下盖头,仰头望向眼前的高门府邸,似悲,又似淡漠地留下一句:“我们家的姑娘,宁可高枝死,不落傲骨活。”
语罢,她嫁衣如火,决绝转身。
风雪凄凄,越落越大。
周围三三两两的议论声,起起落落,她如听不见般,背脊挺立,朝着来路归去。
前路白雪皑皑,似有迷雾笼罩,模模糊糊。
忽然,远处火光冲天,伴随着烈火灼灼,娆娘感受到的却是一阵刺骨寒风,冷得她打了个哆嗦,下一刻,倏然从床上惊坐起来。
又是那个梦。
每年冬日,总要应景地梦上个一两回。
她都烦了。
呆坐床上缓了片刻,抿了抿有些开裂的唇瓣,她轻叹了声,扭头看向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的窗户。
外面,天光已经渐亮。
托那梦的福,她这个冬日终于能起个大早,裹好棉袄开门出去,院中新一层白雪覆盖,二狗也都还在它的窝里睡得鼾声如雷。
倒是隔壁刘阿姐的院子里,已经听到了磨声。
忍着重新跑回被子里捂着的冲动,娆娘拢了拢衣襟,踩在咯吱作响的雪面上,缩头缩颈地来到灶房。
本想生火烧水洗把脸,再做个早饭吃,但在看到灶房里仅剩的两根木柴时,不由长叹了口气。
柴火不够了。
胡乱薅了薅头发,索性脸先不洗了,看了看天,小雪渐消,转身捞起灶火旁的大筐,一把将二狗从它的窝里拽出来,直接落锁出了门。
这里,名叫落霞镇,靠近大景边陲。
再往前点,就是大景的要塞之地雁山关。
雁山关外,是茹毛饮血的胡人天下。
虽然胡人与大景签订过盟约,但他们野心勃勃,并没有遵守约定。特别是近几年来,一些残暴的胡人狼军,时不时地就会偷偷摸摸来扰一扰关口。
听从雁山关过来的村民说,那些胡人,好像是因为他们的女人和孩子扛不住冬天,导致越来越少了,所以这些年扰境,其实就是为了掳掠大景女子。
驻扎在雁山关的严将军对此,有些防不胜防。
这才下令,将那附近的村子,全部迁移到了后方的城镇里来。
但这迁入的人一多,原本挺冷清的落霞镇,虽然热闹了不少,可也让许多平日廉价又常见的东西,在这个冬日里越发抢手,甚至难以买到。
比如木炭和柴火。
那些迁入落霞镇的新住户,来时刚好入冬,官府没有准备好,怕他们刚来就冻死,到时候不好给严将军交代,就下令木炭和柴火这些取暖的东西,务必要紧着他们先来,落霞镇的百姓不得哄抢。
话外之意就是,这个冬天,新迁入的不能冻死。
但他们这些老住户可以。
对此,落霞镇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可买不到取暖的柴火木炭等东西,也不能真干等着冻死饿死。
所以镇上好些人,也都像娆娘一样,柴火用完了买不到的,只好顶着寒风自己去砍。
家里有男人的,大都是男人去。
像娆娘这样一个女子独自去的,基本没几个。而娆娘有二狗在,出镇倒也不怕什么。
毕竟二狗虽然名字叫二狗,但它可是头半人高的白虎。
因从小在镇上长大,在县衙里也有备案,加之它在人前表现得又特别温顺蠢萌,如犬一样不会伤人,这才没人害怕它。
出了家门,外面似乎更冷了。
街道上都没见着什么人。
一路不停,半个时辰后,娆娘带着二狗来到镇外能砍伐木柴的地方。
可能是天性,二狗一看到山林,就兴奋得不得了,撒欢地一头就扎了进去,嗷嗷叫个不停,惊得树上山雀乱飞,地上小动物乱窜。
好在它还是很顾家的,没先去野,倒是追了两只野兔回来丢她箩筐里,才彻底撒欢去了林深处。
娆娘也不管它,反正它玩够了会自己回家。
扫了眼周围寂静山头,她目光巡视了一圈,找了棵冰凌坠得少的,容易砍伐的小树,放下筐子拿出柴刀,吭哧吭哧地就开砍。
待将树砍下,手已经冻得有些青紫。
她使劲哈了口热气,缓了缓,才又继续忍着寒风,将长枝砍成小截装好,又到附近捡了些枯枝,装满一筐,估摸着省着些用,至少也能用个三五天,才背起往家走。
这鬼天气,是真的冷啊!
也难怪今日除了她,都没见其他人来砍柴。
娆娘心里想着,脚下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的。
可能是白雪晃眼,有些雪盲了,快走到官道旁时,一个不留神,被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连人带筐飞了出去。
踉跄了好几步,险险稳住后,她回头想看是什么东西绊到了自己。
结果这一看,差点没把她吓死。
只见刚刚绊她的那堆积雪下,竟趴着个不知道死没死透的人,那人身下的白雪都成了红色。
娆娘惊得连连后退了两步。
待稳住心神,默默收回视线,拍着胸口默念了三遍:“我瞎,我什么都没看到!”
念完,立马背着柴火脚底生风地跑了。
不跑不行,实在是她怕多瞧一眼,自己那廉价的善心会害了自己。
毕竟路边的阿猫阿狗可以捡,但路边的男人,甭管活的死的,是真的都不能随便乱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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