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千夜低头，宣德帝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皇上，都过去了，太后娘娘地下有知定然不会怪皇上。

天下做母亲的，没有一个不希望儿子好的。”

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明知道没用，但他还是每次都说。

“千夜，不如，你来当这个皇上，朕，朕禅位给你！”

这样的话他也说过很多遍，他每次的回答都一样。

“皇上，您是慧妃娘娘的儿子，皇位自始至终都是您的。”

“千夜，你不会离开朕吧？像母妃那样。

朕已经没了母妃，只有你了！”

荀千夜回答：“皇上，臣不会背叛皇上，会永远辅佐皇上。”

这样的一问一答似乎每天都在发生，渐渐的，皇上的情绪才会平静下来。

“千夜，昨日你说要去程老头家里赴宴，可有什么收获？”

荀千夜知道，皇上这是清醒了。

赶紧答道：“臣着了道，被人下了药，睡了人家的闺女，如今已经领回家了。”

他在他身边安插的有人，他一直知道，只不过不说破，反正，他没什么好瞒他的。

况且，自己身上的毒——

能撑到什么时候，自己都不知道。

“哼！”

宣德帝鼻子里冷哼。

“程老头把自己闺女送到你床上，这是要对付你，对付你，就是对付朕。你放心，朕给你出这口气。”

荀千夜不想问他要怎么给自己出气，因为，这两年，他的那些想法正常人根本想不到。

于是转了话题：“皇上，西边儿三个州今年都遭了旱灾，臣想请示皇上，是不是给当地百姓减了这两年的赋税。”

“哈哈哈哈，你——”

宣德帝指着荀千夜笑了半天，方道：“你真想当个好官？”

荀千夜看出他眼中的嘲弄和不虞，却没有退缩：“皇上，旱灾严重，三州几乎颗粒无收，不如与民休息——”

“与民休息？休想！”

宣德帝突然暴怒。

“朕凭什么让他们休息？民？他们不是朕的民，朕也从来不是他们心中的天子！”

“千夜，你难道都忘了，我们是怎么回到中原的？

你难道忘了你为什么给自己改名叫千夜？忘了咱们曾经挨的那些个暗无天日的日子？

那个时候，这些什么狗屁民可曾想到过我这个皇子？

我是为了他们，为了他们不受战争之苦才受了那些罪。

还有你，我母妃，你娘——”

“皇上，别说了！”

荀千夜眼睛泛红，胸口剧烈起伏。

宣德帝猛然住了口。

荀千夜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

他迎着宣德帝的目光，道：“回皇上，过往一切，臣一日不敢忘。臣更不敢忘，是皇上拼了命掩护，臣才有回中原的机会。”

“不，千夜，是你，是你拼命维护了朕。

若不是你冒死回中原，若不是你多方奔走斡旋，他会想起朕这个儿子？朕恐怕早就在大漠喂狼了！”

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宣德帝仍是耿耿于怀。

荀千夜艰难开口：“皇上，臣不是为万民考虑，臣是为陛下考虑。若不好好处理三州大旱，天下拿什么以养天子？”

宣德帝沉默了半晌，道：“赋税减半，这已经是朕的天恩。”

荀千夜：“皇上，两年吧，今明两年都减半。”

宣德帝抬抬手，有些不耐烦：“你自己看着办吧！刁民的事，以后少烦朕！”

“谢皇上隆恩！”

荀千夜郑重磕了一个头。

宣德帝无奈：“千夜，你替他们求，替他们谢恩，他们可不会念你的好。

朕都听说了，他们都骂你是奸臣！”

“皇上，臣无所谓，臣本来就是过一天赚一天。”

宣德帝脸上无限悲伤：“千夜，都是朕对不住你！”

荀千夜笑笑：“若皇上对臣心感愧疚不如就应臣一件事，让东方朔进宫为皇后娘娘和小殿下诊脉。”

宣德帝面色一沉：“混账，景仁宫居然求到你面前了！”

“皇上，您别生气，下人们也是为娘娘和小殿下担忧，这才托了臣求皇上。

小殿下才三岁，听说已经连着咳嗽好几天了，太医们的方子不见效，还是让东方朔进来看看吧！”

宣德帝没应这句话，反倒问荀千夜：“千夜，你知道朕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荀千夜没说话。

只听宣德帝继续道：“朕最后悔的就是跟兰心雅生了君熠，你知道，帝王有儿子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就是帝王之子，最知帝王之子的心思。

先帝就是死在他这个儿子手里。

到现在他都奇怪，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勒死他的时候他的手居然一点儿都没有抖。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他一定想不通，为什么亲儿子会要他的命。

他恨他，恨自己的父亲，一直都恨。

恨他把自己和母亲送去做质子，恨他迟迟不肯接自己回中原。

好不容易，他回来了，所以，他巴不得他早点儿死，他不死，自己怎么上位？

所以，他不需要儿子。

他有预感，这个儿子长大后也会杀死自己，就像自己当年杀死先帝。

天道好轮回，他一直知道！

话已至此，荀千夜知道皇上不会答应东方朔进宫。

君臣的分寸他知道，所以他不再说什么。

君臣一时无话。

“皇上，玄清道长求见！”

永福进来通报。

宣德帝允了，荀千夜便见一个穿着鹤氅的瘦高道士飘飘洒洒进来了。

远远望去，确有仙人之姿。

这就是宣德帝新召入宫的玄清道长。

荀千夜也是第一次见这位道长。

“贫道见过荀大人！”

玄清居然认识自己。

荀千夜笑着回了礼。

只听那玄清继续道：“荀大人，给皇上的第一品丹药今日已炼成，贫道先请圣上试药，就不与荀大人寒暄了！”

一面说，一面已经施施然走入内殿。

宣德帝一听丹药炼成，忙跟了进去。

只吩咐永福：“小福子，你替朕送送荀指挥使大人。”

又回头对荀千夜笑笑：“千夜，朕今日有大礼送给你，你且等着！”

目送宣德帝进了内殿，荀千夜方随着永福出了崇仙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