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祸
许清欢来到海族时,正赶上海月节。
就如同燕宋两国的新年一般,海月节是海族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街头巷尾张灯结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在这一天,作为圣女的月離要盛装出席,端坐在仙游辇上绕城一周,手执竹枝为各处洒上净水,意为除秽迎新。之后,带领民众徒步上山,爬过陡峭长阶,抵达建于回头崖的海神庙祭祀祝祷。
许清欢抱着煤球隐没在人群中看热闹。
仙游辇用花梨木制成,四立柱通体赤金,刻着四条金龙。红色纱幔白色珠帘,顶端嵌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八人抬辇,八人随行。两名侍女白巾覆面,手执芭蕉扇走在前方开路。
辇中端坐的女子乌发束成高鬟望仙髻,左右对称好似蝴蝶,两鬓簪着镂空银蝶和白绒毛,额发嵌了颗蓝宝石,白色珍珠与蓝色流苏穿在墨黑发间,清丽脱俗。水蓝色的长裙丝毫不能掩盖她肤白胜雪,圣洁之中倒隐隐有些妩媚。素手红蔻丹捻着竹枝倾洒之时更是撩人心弦。
分明是不沾红尘的世外谪仙,是白露未晞的纯白蔷薇。这样世间难见的美人,只遥遥看上一眼都叫人心旷神怡。
所有人都沉醉其中,煤球除外。看见那赤金辇车旁出现一只白色毛球的时候许清欢还在想,那是谁家的猫怎么同煤球长得这么像?看见那白色毛球伸出爪子去拨弄纱幔下垂着的流苏时许清欢还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煤球觉得她们这手欠的习惯也好像。
“哪里来的小畜生竟敢妨碍典礼,快抓起来!”
侍女们喊起来的时候,许清欢这才发现那小畜生正是自家球子。
“……”
周围民众也开始喧嚷起来。典礼途中闯入猫咪,是不是意味着此后运势走低,会有强敌毁灭海族呢?
眼看着煤球要被抓到,月離及时喝止:“这是我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名为狸奴,只是来寻我罢了。”
她俯身抱起煤球坐回辇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鱼干来。煤球老老实实地躺在她身边啃鱼干。
“请继续吧。”
圣女发了话,底下的人自然没有意见。
月離坐在辇中,轻轻抚摸煤球柔顺的皮毛,这猫儿似有灵性一般,极为听话,陪着她一路洒下净水,本来枯燥的典礼,有它陪伴,也变得有趣许多。
巡游完毕,月離拨开纱幔下辇,整理仪容,表情肃穆地向石阶走去。这猫儿竟然也随着她的步子跟了上去。月離微微感到吃惊,看着猫儿身姿矫健蹦蹦跳跳的样子,不由得露出笑意。
爬过二百二十一阶到达山顶,众人都有些气喘。月離擦了擦汗,视线又开始追随那只猫儿。
可别走丢了。她想。
煤球舔舔爪子,径直往海神庙去。轻车熟路一般。
众人皆是一怔。连阻拦都忘了。
煤球在神像前停下,然后纵身一跃,跳上了供桌。它对着神像抬起两只前爪,竟像人一样作揖行礼。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月離心中亦是震惊不已,她从未见过如此有灵性的猫咪。
许清欢略施小计,煤球身上散发出淡淡光晕。
莫非,莫非这是神使??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海神的使者是一只猫,但是并不妨碍众人信服叩拜。
祭祀完毕,众人要在庙外吃生鱼宴以表敬服,月離拿来小碟子,装了几片生鱼喂猫。可煤球只闻了闻,怎么也不肯吃,甚至抓伤了月離,扭头就跑。
月離顾不上手上的血痕,赶忙追去,追了好久,撞见了来寻猫的主人。
许清欢抓住煤球装模作样地骂道:“煤球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月離有些失落:“狸奴,啊不,这猫儿是姑娘养的吗?”
“是啊,呀,你的手!这附近可有药铺,我带你去看看吧。也是奇怪,煤球它以前从不伤人的,上次我特意给它买了新鲜的鱼喂,它居然还咬我。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月離感到有些奇怪,哪有小猫不喜欢吃鱼的呢?
“煤球它,不喜欢吃鱼吗?”
许清欢挠着头想了想:“不是呀,我带着它四处游历,魏国宋国燕国的鱼都吃过,它还挺喜欢吃鱼的,听说海族渔业发达,我特意带它来尝尝新鲜的鱼,可它却死活不吃。可能是把它惯坏了吧。”
月離伸出手想摸摸煤球毛茸茸的小脑袋,煤球呲牙警告,换了只没碰过鱼的手,它便乖乖让撸,还发出幸福的呼噜声。
月離若有所思,为什么煤球这么讨厌海族的鲜鱼?它是只讨厌生鱼,还是所有的鱼都讨厌?最近海族越来越多人生病,大多都是一个症状,先是腹泻呕吐发热,然后浑身瘙痒起皮,莫不是这些鱼出了什么问题?海族以渔业为生,基本上每家每户都吃鱼,若是问题真出在这上,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姐姐?”月離回过神,许清欢已经给她的手上好药:“这几贯钱赔给姐姐,我们就先走了。”
月離急忙说道:“等等,这钱我不能收,实不相瞒,我有一事想请姑娘和煤球帮忙。”
许清欢疑惑地看向她,月離接着说:“近日海族许多人都得了一种怪病,我怀疑跟鱼有关,不知姑娘可有听闻此事?”
许清欢摇摇头:“我们刚到此地,并未听说。不过,我和煤球可以帮忙调查一番。”
月離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如此甚好。若能查清病因,月離感激不尽。”
许清欢微笑道:“不必客气。能帮上忙就好。”
于是,许清欢和煤球顺理成章地跟随月離回到家里做客。
月離准备了从风花雪月四大商会买来的鱼,分别命人做成鱼脍和鱼汤,拿来给煤球鉴别。
风雪月三家的鱼煤球都没什么反应,只有花家,无论是鱼脍还是鱼汤,煤球都表现的非常抗拒。
月離拧着眉,若是鱼都有问题,那海族的所有人都会生病,看来问题就出在花家商会了。
接下来,就要想办法潜入花家的养鱼场看看。可是月離作为圣女,海族无人不知,她若前去,恐怕打草惊蛇。只好拜托云游四方的许清欢担此重任。
白日里许清欢装作外来参观的客人提出去养殖场看看,商铺老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笑嘻嘻地领着往里进。
养鱼场规模不算特别大,共有一百个池子,二十小鱼,二十小虾,二十河蟹,二十海蟹,十五大鱼,还有五个池子里,养的龙虾足有五六斤重,成年人两只手都拿不下。
老板边领着参观边给介绍,态度服务无可挑剔。整个鱼场干净卫生,水池清澈见底,半点异味也无,实在是良心商家。
许清欢赞不绝口。
“同您说实话,我是燕国皇室派来做生意的,您也知道,燕国地处内陆,水产实在稀少,本来还能从宋国进口些,可现在两国交战,吾王便派我来海族,想谈谈进出口的生意。”许清欢投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道:“自然,也是有交好之意。此前我也曾去过其他三家商会,风月两家规模宏大,雪家价格低廉,可都有些脏乱,只有您家最符合我的心意。”
老板露出了然的笑容,姿态更加谦卑:“哎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能得使臣一句称赞,是我们花家的荣幸。不过这样大的事不是我一个商铺老板可以做主的,还得向上请示过家主后才能答复,万望恕罪。”
“这是自然,不知三日后我再来可否?”
“诶~您身份贵重,怎么能劳动您往我们这鱼场跑?不如您留个地址,我今日便报告家主,让家主亲自接待您。”
“也好,那便多谢老板了。”
“贵人客气。”
……
是夜,煤球滚了满身的黑炭,悄悄潜入花家的养鱼场。
与白日里截然不同,夜里鱼场大门紧闭守卫森严,十几个饲养工人扛着拖着麻袋在里面忙碌,皆戴着厚厚的面罩手套,全副武装。
此时进去必定会被人发现,煤球猫着身子,耳朵动了动,便往后边的小房间跑去,一丝声响也没有。
烛火昏黄,里头坐着的人叼着烟卷吞云吐雾,正是白日里见到的老板。前头站了个全副武装的工人,把他的身形挡了个七七八八,想来是喂鱼的。
“……消息递过去了?家主怎么说?”
“家主说知道了,过两日等刘凛回信再做定夺。”
老板吐出个烟圈儿,蹙着眉低低地嗯了声。
工人接着说道:“这些日天气炎热,饲料放不住,有许多都烂了,臭味实在熏人,已经有几个工人得了病,拿了药也不见好转,爷,是不是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成!”老板一手拍在桌子上,怒声道:“若是大夫嘴不严,一号脉不就全知道了?到时候连带着你我都活不了!”
工人身子一瑟缩,不敢再做声。
老板长出一口气,似是做下什么重大决定:“药还是照样拿,吃不吃得好,就看他们的命数。实在不成就照样丢进去喂鱼,再拿些银子安抚他们的家属说出海捕鱼时出了事也就是了。”
“……是。”
“剩下没病的你给老子看好了,防护措施做好了再进,再出事,老子也保不住你。”
……
刘凛不是宋国的右相?煤球眼珠子转了转,宋国的手伸到海族商会里来,是要做什么呢?
煤球隐没在黑暗里等了许久,工人都下班了它才悄悄潜入。鱼池收拾的很是干净,居然还点了熏香。
它想了想,从池子里叼起一条不起眼的小鱼,左看右看,趁着守卫打哈欠偷懒的时候跑了出去。
水至清则无鱼,收拾卫生也就罢了,在鱼场里点熏香,可就有点画蛇添足了。花家的养鱼场定有问题!
许清欢当即叫来月離,此时正是更深夜重,月離早已入睡,披上衣服哈欠连天地赶来。
“这是煤球从花家刚偷来的鱼,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我猜测是饲料的缘故,故而趁还没消化请姐姐来,我们剖开鱼肚子瞧一瞧,他们都喂了些什么。”
鱼被叼了一路,早已死去,根本来不及消化,剖开鱼肚子的一刹那,月離忍不住干呕起来。
鱼肚子里的哪里是什么饲料,那分明是婴儿的手指!
“他们…他们竟然!呕……”
许清欢表情凝重:“花家的养鱼场收拾的过于干净,每日只在夜里喂食,喂过食后必定要换水清洗,煤球只去偷鱼的功夫,便染上熏香的气味,这样重的熏香,才能盖住尸体的腐臭。海族并没有人无故失踪,想来,他们也并不敢杀人,那这些喂鱼的死尸,只能是从战场运来的了。”
商家想要赚钱,无非是开源节流,开源是开不了了,便节流在喂食的成本上。
这样一来,和刘凛搭上,也就说的通了。只不过刘凛到底是想吃人血馒头发国难财,还是还有别的用意,就暂且不得而知了。
月離气红了眼:“怪不得近日有很多族人得病,他们为了赚钱,居然把这种东西拿出来卖!我这就去告诉父亲!”
许清欢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只是花家自己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背后应该还有高人指点,之前我曾装作来做生意的燕国使臣,想来不日花家家主便要与我会面,到时事情如何便可一清二楚。”
月離压下心头的愤怒慢慢冷静下来,她眼神坚定:“四大种姓谈生意必定在时风楼的包间,既如此,便劳烦妹妹再去周旋一番,明日一早我会将此事与父亲详细商谈,力求那日能将鱼场主和花家主一举拿下。”
……
花家的来信很快送到许清欢当时留下的客栈地址,果然邀请使臣次日于时风楼的四大厢房之一的牡丹苑共进午餐。
月離一大清早起来和月启说了此事,月启先是不敢置信,直到看见那条被解剖的鱼和手指,怒上心头气的有些发晕。
这些日子来他作为首领一直绞尽脑汁想办法治疗族人突然的疾病,召集了许多医者,可都不见效。不仅如此,随着时间过去,那些本来只是全身瘙痒的人症状日益加重,皮肤溃烂如鳞片状,越是去挠溃烂越多,已经有人因为全身溃烂感染而死。为避免人心惶惶造成哗变,他们一直压着消息。
本以为是天灾,没想到是人祸!
还没有评论哦,快来首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