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这便是号称以一敌十，令人闻风丧胆的燕国铁骑——黑麒军。

冀州与巫山加起来差不多五千人，黑麒军虽只三千人，可他们一身黑甲站在城下，却站出了几万人的气势。一边是征战无数浴血而生，一边只打过山匪守城，差距十万八千里。

第一声号角吹响，冀州城内的将士无不握紧了兵刃。纵然敌我悬殊，他们也只能迎难而上。因为退无可退，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妻子儿女。

雪芙一身白衣站在祭台上翩然起舞，圣洁不可侵犯。

以舞《问天》，此战何解。

战鼓擂到高潮，雪芙却失足跌下祭台。巫北虽已及时飞身接下，她还是扭伤了脚。所有人的神色都沉重起来。

大祭司占卜途中受伤，是从未有过的事。难道这就是长生天的意思？

冀州之战在敌军的第三声号角结束后开始。战场上，喊杀声四起，黑麒军如黑色旋风般席卷而来。冀州军拼死抵抗，但仍节节败退。血腥与杀戮笼罩了整个冀州城，残肢断臂随处可见，上一秒还在并肩作战的兄弟，下一秒被铁骑践踏成一坨肉泥，曾偷偷擦鼻血的15岁少年愣在原地，看着一直以来照顾自己如同兄长的那个人用力推开自己，然后被一刀割下了头颅，他红了眼睛，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杀了你！！！！”然后他的生命，就永远定格在举刀冲锋的瞬间。

“他妈的！”忽然有人用尽全力喊道：“死也不能让他们进城！兄弟们，我们来世再见！”

黑麒军的脚步顿了顿，冀州军似乎改了策略。他们每个人都好像不要命一般，直直冲向了后排辎重兵和攻城车，哪怕身躯被长矛穿透，他们也还是努力往前。

“都他妈的给老子陪葬哈哈哈哈！”

一声声爆炸响起，鲜血肉沫四溅。他们知道，这场仗赢不了，他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黑麒军以一敌十，他们就以一换二，换三，换掉的人越多，城内能活下来的人就越多。

战争是残酷的，堆成小山的尸体无法阻挡黑麒军的脚步，城还是破了。

城门破开的一瞬间，浓重的血腥气涌进每一个人的鼻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红了眼睛。雪狼们被血腥味刺激，也骚动起来。

巫北扬起手臂：“巫医族的所有人，倾尽全力保护城内百姓，不要让冀州的兄弟们枉死！”

充当先锋的三千冀州军已全军覆没，黑麒军还剩下半数，一千五对两千，再加上雪狼们，应该还是有一击之力，只要把他们逼退一次，想来就能得一段时日休养生息，到时候再想办法求援。

巫北打定主意，刚要下令发起进攻，黑麒军却突然让出一条路来。一个姑娘缓步走来，同样是一袭白衣，却丝毫没有圣洁之感，反倒是十分妖异。她脸上的神情虽然是浅浅笑意，却无端端叫人感到冷漠疏离。

她面不改色踏过尸山血海，径直走到巫北的面前。

准确地说，是走到那只雪狼的面前。

两边都没人敢动，许清欢伸出手，那只雪狼出乎意料的，用鼻子蹭了蹭。她露出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来，摸了摸雪狼的头。

一把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架在她的脖子上。巫北皱着眉问：“你是谁？”

“我只是个传信的人罢了。”

“什么信？”巫北突然没来由感到心慌。

她却没回答，反而张开双臂：“巫医族的族人们，告诉我，你们为何要为杀害你们族人的真凶卖命？”

傅斌的瞳孔狠狠一缩：“妖女！胡言乱语！”

许清欢从袖中掏出一道密诏，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王上身体不适需重兵守卫京都，冀州背后便是巫山，若能将冀州之痛变成巫山之痛，则冀州可守。”

她抬眸一笑：“傅太守，这密诏，你可认得？”

傅斌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咬着牙，一言不发。密诏上盖着右相刘凛的私印，做不得假。密诏他收在书房，怕是身边出了叛徒。

巫医族一片哗然。

“这就是你们的朝廷，为了保全京都抛弃冀州，这就是你们的兄弟姐妹，为了保全自己对你们暗下黑手，现在放下武器归顺，我以燕国国师之名许诺你们，凡我燕国子民，不论身份高低，但凡来犯，虽远必诛。”

傅斌当即跪下叩首：“一切都是我的决定，与冀州百姓无关，我傅斌愿承担一切罪责，但各位万万不可听信这妖女的话，做出叛国之举啊！”

许清欢不在意他说什么，她从容移开弯刀，直视巫北的眼神倒有些怜悯：“有个叫小魑的魂魄请求我找到你，她给我看了一个山洞，那里有她在这个世上最宝贵的遗物，从此以后，便托付于你。”

巫北如遭雷击。

回家的路途并不算遥远，只是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倒不知今夕何夕。

雪狼妈妈费力地抬起头嗅了嗅，确认是熟悉的气息，它老了，鼻子也不太灵光，若放在以前，老远就能闻出。它侧过身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呜咽。温暖的肚皮底下，藏着一个熟睡的小人儿。

三年前魑洛失魂落魄地离开，晕倒在半路，被附近的猎户所救，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本没想过再回去。

可却偶然听说，冀州忽起战乱，巫北赶往支援，从前那伙山匪抓住时机，打上了巫山。巫山此时只剩下老弱妇孺，怎么挡得住山匪的袭击？她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回去。

这些人都曾逼迫她的夫君休妻另娶，可到了生死关头，带着雪狼们奋不顾身相救的，只有这位谁也不曾看得起的狼女。

巫北抱着孩子回到村落时，人们已经在收拾残局。她们见到巫北，俱是沉默下来。

“小魑呢？你们说话啊！”

一个小姑娘哭了起来：“夫人，夫人没了…”

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看见那个姑娘浑身插满箭矢，活像一只刺猬，他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捏成一团，好半天喘不上气。

“……啊！！！！！！！！！！！”

……

他沉默地抱着她回到家，几乎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他沉默地拔下箭矢，总共四十一根，他沉默地为她擦洗干净身子，穿好衣服，可露在外面的皮肤仍然可见许多血洞。

他的声音嘶哑好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巫山与冀州相距并不算远，为何没人前去冀州求援。”

她们跪在小魑的灵堂前，连抬头看她牌位的勇气都没有：“大长老说…国难当前，不能拿巫山的小事，干扰首领判断…”

小事？哈哈哈……

他忍不住笑出声。

好一个国家大义。

“巫北是个拘泥于小世小情的自私之人，实在不配做你们的首领。”

失去领头羊的巫医族只好降了燕国，冀州太守宁死不降，纵身从城墙跃下。冀州百姓见燕国治军甚严，并未侵害无辜平民，遂也接受了燕国的统治。反正上层不论是谁当家，只要过的好便也罢了。

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冀州之战落下帷幕，也代表着宋国国运即将结束。

“若天下一统，倒也是好事…”

国师的最后一个预言也成真了，雪芙成了巫医族的第二位女首领，改巫医族为巫部，代表巫部成为燕国的一大助力。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大祭司，也再没有一位女子，是为成为谁的妻子而生。

……

大燕军队中有一支狼队，以作战风格波谲诡秘著称，据说从前是起源于巫部，巫部历史悠久，部旗是雪狼图腾，他们供奉的第一位女首领，名叫魑洛，任何一位新首领即位之时，都要向她叩首致敬。

……

真正的首领应舍小我，他不是个合格的首领，他只是她遗落在世间的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