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晌，周缕方才应声，随后问道：“这些年，姐姐恨过皇上吗？”

“恨过。”苏婉柠坦率道：“我曾经恨不得杀了他，只是现在想明白了，他原本是没错的，为了炎国，为了他一国之君的宝座，女人在这个地方，本就是命如草芥。我们除了使尽浑身解数，努力挣扎着生存下去，别无他法。”

周缕呆坐了许久，方才起身告辞。今日她看到苏婉柠淡然处世下那不为人知的一面，充满了悲伤与痛苦的一面，心里自是不好受。

苏婉柠脸色一沉，紫霞捧了一碗安胎药上去，心疼道：“小姐，你要提醒周贵人，原是不用这样的。”

那些事情她不曾亲身经历，光听着便已经痛不欲生，小姐如今回望往昔，那些痛苦涌上心头，又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苏婉柠按了按心口，或许是已经麻木，倒不怎么觉得痛，只是感到有些窒息。

喝了药，她才抬首，淡淡地打量着外头的光，轻声问道：“紫霞，你说恨这个东西，真的能说清楚吗？”

或许到现在，她也还恨着锦赢，恨着那个一次次伤害了自己的人。可一开始，自己不也是背着他做了那样多的事吗？

她都说不清楚，紫霞更是不明白的，只是有一点她是明白的，小姐心里的情，还未全然泯灭。只是不知那情，是为谁的。

“今儿说了这样多的话，歇歇吧。”

时间恍然，自那日听了苏婉柠的话，周缕许久不来凝晖宫，从琴嫔口中得知，似那日回去染了些风寒，三两日也好全了。

苏婉柠知道她需要时间去消化那些事情，并不无打扰她。

苏婉汐因朝中动荡，心中惶惶不安，几次险些滑胎，幸而有惊无险，吓得龙炎帝去锦汐宫的日子也勤了。

他总觉的对不起苏婉柠，一日陪苏婉柠用午膳时，她主动提及了这话，又说道：“皇贵妃的胎已经有四月了，如今还这样不稳定，只怕是忧思过重。臣妾胎像稳定，皇上若有空闲，便多时间去陪陪她罢。”

“难得你这样大方。”龙炎帝道。

苏婉柠笑道：“臣妾知道皇上心中有臣妾，左右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

龙炎帝便知道她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可心里有时也会盼着她计较一些。想着许是因为孕中的缘故，便也没有深切追究下去。

二人一下相对无言，筹措许久，龙炎帝又开口，“眼看着是年下，你和皇贵妃都怀有身孕，宫里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朕想着，后妃的位份，也该进一进了。”

龙炎帝的话意犹未尽，苏婉柠如何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宫中妃嫔进位，自己如今怀有子嗣，自然是该进位。只是缘着太后临终前的一道圣旨，此生不得进位，这事便做不成了。

想着龙炎帝必定是有了这层顾虑，才会欲言又止，苏婉柠轻笑一声，伸手抚上他宽厚的大掌，笑道：“几位妹妹入宫以来，多数还是皇上头次的封号。周妹妹与琴嫔姐姐如今为了宫中的事情操劳，也该进进位份了。皇上考虑的，极为周到。”

龙炎帝默了片刻，方才喃喃道：“柠儿，你呢？”

苏婉柠莞尔一笑，“太后遗诏，皇上不敢不从，臣妾不愿皇上为难。皇上给了臣妾这凝晖宫，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再不敢奢求其他。”

龙炎帝反手抓住她的手，又赞她贤良，又言自己对不住她。

苏婉柠心中冷笑，如今再来说对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宫里有过多少妃嫔，苏婉柠已经记不清了，那日周缕拿了册子来凝晖宫，她淡淡地翻看着册子，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人，曾经在这个后宫来来去。

合上册子，她淡淡打量周缕，她与之前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却又有明显的变化，那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东西，苏婉柠说不上来，只是含笑道；“皇上既然让妹妹主力此事，便是信得过妹妹的。”

周缕道：“皇上打算趁着春节祭奠逝去的后妃，只是后妃众多，若要一个个都祭奠起来，难免铺张了些。倒不是妹妹吝啬，一来人多排场大，必定有些纰漏，如此一日下来，皇上与后宫姐妹也是吃不消的。再者说，到底是死者，虽是死者为大，可在这样的节日当头，皇上率领后妃祭奠亡者，天下百姓还不纷纷效仿，只怕这个春节，也成了清明了。”

苏婉柠细细一想，周缕思虑的，不是没有道理，皇上原是要趁着这个大喜的日子，将平素忽略的事情都办一办，却没有考虑这样下去的后果。

她拢了拢袖口，又垂首看看膝上的册子，看到熟悉的人，心中难免有些感伤。

沉思良久，她方才缓缓抬首，淡淡地说道：“既然这样，妹妹便择几位德高望重的罢。”言罢，见周缕眼中仍旧有疑惑，便道：“既然是要祭奠，皇后必定是少不了的，孝淑恭亲皇贵妃自然也是要的，皇后的妹妹，当年的芳贵人当年连同腹中孩子死的不明不白，湄姐姐又是深的皇上心意的。”

苏婉柠说的有些累了，紫霞递上茶水给她，润了润嗓子，又继续道：“妹妹就择这四位仙逝的后妃，在国寺开坛布法，请来僧众诵经超度，便也算是全了一番心意了。”

周缕含笑道：“听姐姐一席话，令妹妹豁然开朗，若非姐姐孕中不宜操劳，这六宫大权，只怕早已经在姐姐手中。”

苏婉柠苦笑一声，“有太后的懿旨压着，我能耐再大，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周缕神色也是一暗，随后又道：“姐姐这样得天独厚的人，想来老天爷会格外眷顾的。”

苏婉柠只笑不语。

十二月二十三，周缕命人在国寺开坛，请来四位仙逝后妃的牌位，一众高僧下头超诵，颌宫妃嫔，除却怀孕的两位，皆脱簪素发来到国寺，为这些亡故妃嫔超度。

三十，除夕。

按照惯例，龙炎帝仍旧在崇华宫大开宴席，六宫欢喜。

锦梵原是每年都参加的，此次却偕同两位王妃告假。

龙炎帝高坐明灿灿的九龙舞狮大椅，手里把玩一只虎头琉璃杯，听完官儿的禀报，笑道：“这个老十，如今有了两位王妃，连朕的指令都干违抗了。”

因饮了几倍热酒下肚，龙炎帝面颊有了微红，语气也十分慵懒，不见怒意。

苏婉汐身穿橙红飞凤正服，十二支凤钗斜飞入飞凤发髻，举手投足便是一阵清脆的响声，闻言笑道：“王爷与两位王妃伉俪情深，今儿个是大年三十，自然是要自己聚一聚的。”

苏婉柠身穿孔雀绿正服，扣一个掐丝鎏金的点翠发盘，端坐在龙炎帝右手，闻言也道：“到底年轻些。”

下头左起，依次是琴嫔，周贵人，采贵人，右手是珍嫔，田孟，以及徐英莲。

打眼瞧着，上头苏家女儿姐妹情深，大家心里却都清楚的很，这两人，恨不得对方立即死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