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寒风，到了镇上，寄存好马儿。

两人去点心铺子包了两份糕点，去酒坊打了一壶酒，手上还拎着一罐萝卜干。

一路去到赵德军给的地址，是驿站，恩师他们暂住于此。请门人通报，两人立在青石台阶下静候。

不一会儿，从里面迎出来三位公子，或高或瘦 ，精精神神，勾肩搭臂。

为首那人十分稳重，大笑着喊道：“长风。”

李长风抱拳：“大哥”，依次喊了另外两人，转头向陈月介绍，陈月一一见过。

瞧着性子有些跳脱的四哥，调侃道：“长风，赵德军说你乐不思蜀，这么看来并未夸大。”

两人立于台阶下，长身玉立，不卑不亢。李长风身材挺拔，英气逼人，陈月肤白，音容甜美，尤其那双大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儿。两人戴着同样式的围脖，当真是般配。

众人一阵哄笑，李长风笑着摇头接受了调侃，几人一同进去。

恩师已坐在正屋等候，几人跨进门，李长风拉着陈月拜见恩师刘坤。

忽闻师娘笑着挑帘出来，后面跟着一众女眷，“长风，终于来了，大家就在等着你们一起喝腊八粥。”

李长风拉上陈月一同行礼，“师娘安好”，“各位嫂嫂安好”。

师娘王玉蓉身后跳出一位姑娘，娇俏地说道：“怎么？长风哥哥都不问我好。”

师娘嗔怪：“是你要见过长风哥哥和嫂嫂，没礼数。”

众人说了几句闲话，移步去饭厅。两张桌子用屏风隔开，饭菜均已准备好，女眷朝里间走去。

陈月抬头看李长风，后者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捏捏她的手，两人分开，去往各自位置。

外间那桌，推杯换盏，好生热闹；里间女眷温声细语，几位嫂嫂多有健谈之人，也没冷场。

陈月今早起来就犯恶心，这会儿看着一桌菜着实没胃口，但有礼有节，有问有答，也没落下口舌。

饭后女眷移步花厅，喝茶闲聊，不一会儿，各位嫂嫂借口有事离开，独留陈月与师娘王玉蓉。

赵德军夫人苗铃故意落在后面，眼神暗示陈月，陈月接收到，跟随其后，站起身，师娘出声留住她。

陈月眼神暗了暗，强压着胸中的恶心感，慢慢坐下。

等其他人消失在视线里，王玉蓉两手交叠于小腹之上，缓缓开口道：“你与长风几时成的亲？”

陈月回道：“今年六月。”

“那还不足半年。”

陈月没吭声。

王玉蓉继续道：“长风本是我们属意的女婿，这次一是他师父过来办差，一是来带长风走，他不能在这小山村埋没了。”

陈月脸色微变，恶心感蔓延至嗓子眼。

王玉蓉说：“你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陈月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道：“这些话你应该与长风说，他若愿意，自可随你们离开。”

说完站起身，行了礼，说道：“身体不适，先告辞了”，转过身匆匆走出花厅。

王玉蓉见她这态度，不屑地啐了一口。刘美兰这时从花丛后走了出来，显然在那站了好一会儿。

“娘，怎么样？”

“这小蹄子不松口，不着急，你爹还要在这边多待些时日，有的是办法让她松口。”

“美兰，你记得这些时日多跟着你长风哥哥。”

刘美兰雀跃地道：“晓得啦。”

“你长风哥哥越来越招人，你可得看住了，不然有你哭的。”

刘美兰嗔怪：“娘，你怎么这样啊？”

陈月在转角遇到苗铃，她似乎一直在这里等着，看见陈月问道：“没事吧。”

陈月摇头道：“铃嫂嫂，我身体不舒服，想提前回去，劳烦你等会儿帮我跟长风说一声，他们现在正在兴头上，我就不去打扰了。”

苗铃说：“要不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陈月摇头说不用，苗铃将她送至门口，目送她走远，垂下视线，若有所思。

陈月走到镇门口，搭上牛车摇摇晃晃回家，中途睡着了。到了路口，驾车阿叔喊醒她，她慢慢走回家。

到家直接躺上床，浑身没有力气，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这边李长风他们酒过三巡，从饭厅出来，移步正屋，女眷们在那低声说着话。

李长风目光扫视一圈，没看到陈月，心下疑惑，正准备开口询问。

苗铃嫂嫂朝他走过来，轻声说道：“小月身体不适，先回家去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话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李长风一眼，返身走回赵德军身边。

李长风一听陈月身体不适，心里着急，没注意到苗铃那一眼，直接上前与恩师告辞。

师娘出声喊住他：“长风，听说你们那边风景不错，带美兰去你家玩玩。”

此话一出，在座各位神色各异。

刘美兰娇兮兮地说：“长风哥哥，乌雅还好吗？我想去看看她。”

乌雅是李长风那匹马儿的名字，那匹马原是恩师赠送，以前养在刘家马厩，刘美兰很熟悉。

李长风听她提起老马，便答应了。苗铃在一旁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

李长风带着刘美兰以最快速度赶回家中，家里寂静无声。

快步走向寝室，小心推开房门，看到床上微微隆起，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轻声走到床前，弯下腰，见阿月睡得熟，心下稍安。

轻轻地喊道：“阿月。”

陈月睫毛微颤，似睁非睁，迷迷糊糊。

又喊了一声：“阿月。”

陈月慢慢睁开眼睛，哑声道：“你回来啦。”

李长风点点头，小声说道：“你哪里不舒服，我去请赵郎中来。”

陈月摇摇头：“没有，就是很累，所以睡着了。”

李长风刚想说话，被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长风哥哥，你家真好看。”

那人跑了进来，看见床上的陈月，“咦，她怎么啦，长风哥哥”。

李长风转头对她说：“小点声。”

刘美兰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她不是醒着吗？”

李长风说：“你先出去，去看乌雅。”

刘美兰没好气地“哦”了一声，往外走去，一步三回头地想看他俩干什么。

李长风拉着陈月的手蹲在床前，陈月对他微微笑，以示安慰，轻声说道：“她怎么来了？”

李长风说：“师娘让她过来玩两日，她也想来看看老马。”

陈月垂下视线，恶心感似乎又要上涌，忍着道：“我想再睡会儿，你去陪她玩吧，晚上我不想做饭了，你带她去阿娘家吃可以吗？”

李长风点点头，帮她掖好被子，看着她闭上眼睛，起身走了出去。

陈月再醒来已是申时，透过窗户瞧见两人蹲在院中，不知在做什么，思来想去，出声喊道：“长风。”

李长风迅速抬起头，站起身，快步走进来，“阿月，你醒啦，可还累？”

陈月摇摇头，示意他坐在床沿，小声说道：“趁着天色，先把你师妹送回去，她住在家里不方便。”

李长风懵懵懂懂，不过他自是相信阿月，于是点点头，起身出去，招呼刘美兰，说要送她回去。

刘美兰不同意，指着寝室方向，斥问：“是不是她想赶我走？”

李长风沉下脸道：“不是”，说完去后院牵了马，示意她快点。

刘美兰哭哭啼啼，就是不想走，但是看见李长风的眼神，她心里忐忑，于是磨磨唧唧上了马。

两人在傍晚时分赶到驿站，天边夕阳红胜火。

刘美兰哭着跑进去，迎面撞上赵德军夫妇，话也没说。

李长风拴好马儿，刚踏进门，赵德军问道：“怎么回来了？”

苗铃在一旁也问道：“小月还好嘛？”

李长风停下步子说：“都好，在家睡着了，我送师妹回来。”

说着要进去跟师父师娘打招呼。

苗铃欲言又止，想了又想，还是拦住他，两人走到一旁，小声说道：“那会儿在花厅，师娘单独留下小月说话，之后小月便说身体不适想回家。”

瞧一眼他的神色继续道：“我当时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成亲时间不长，要带你走，也没听清，可能听错了，你自己斟酌。”

李长风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冷下脸，他不笨，其中缘由，一想便清楚，怪不得阿月让他送师妹回来。

谢过苗铃嫂嫂，让两人有时间去他家玩，赵德军说一定去，弟妹手艺没话说。

李长风径直走进去，苗铃也不知道与李长风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他们两口子都喜欢小月，说出来也不违背本心。

李长风一跨进门，看到刘美兰依偎着师娘，哭诉着：“我去看乌雅怎么啦？乌雅就是我们家的，凭啥她要赶我走？”

王玉蓉拍拍她的肩，轻声安抚着，见李长风立在门口，微笑着说：“长风，你来啦，快别哭了，让你长风哥哥看笑话不成。”

刘美兰“哼”得一声，转过身背对着李长风。

师父不在，李长风直说：“师娘，我不会走的，我骨子里就是个庄稼人，没什么大本事，不值得你们费心，请你转告师父，多谢你们的好意。”

王玉蓉脸色一变，说道：“是不是陈月那女子说了什么……”

李长风打断她：“师娘，阿月是我的妻子，请你尊重她。”

刘美兰也忘记哭了：“肯定是陈月那贱蹄子……”

李长风呵斥：“师妹，请慎言。”

继续道：“乌雅在门口，我不带走。”

说完行了大礼，转身跨出门，一步未曾回头。

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匆匆把家归，李长风一人逆着方向，往镇门口走去，他不孤单，他知道阿月在家等他。

路过福年酒楼，恰巧碰到陈掌柜在门口招呼客人，让小厮带客人进去，出声喊住他：“长风兄，这么晚了，怎的还未归家？”

李长风抱拳：“正往家里走。”

陈掌柜瞧着天色：“今儿没骑马？这个时候怕是没有牛车了。”

李长风颔首微笑道：“无碍，你忙，不打扰了。”

陈掌柜叫住他：“楼里有马，暂时不用，你先骑回家，明日送来，白日搭车也方便。”

李长风略一思索，作揖道谢，接受了陈掌柜的好意。

一路疾驰到家，家里温暖的灯火透过窗户映射出来，驱散了李长风浑身的寒意。

推开院门，厨房里陈月迎了出来：“你回来啦！吃过没？”

见李长风摇头，陈月拉着他进厨房。厨房的小灶上烧着热水，暖和和的。

让他坐在小木凳上，小木凳套着陈月用旧衣物缝的坐垫，坐着不膈人，给他倒杯热水缓缓。

陈月转身揭开大灶上的笼屉，从里面端出来一碗粥和一盘鸡蛋饼，放在小矮桌上，桌上还有一小盘萝卜干。

陈月给他递上筷子，李长风没接，放下竹杯，抱住陈月的腰，头埋在她的腹部。

陈月摸摸他的头，轻声道：“怎么啦？”

李长风哑声说：“阿月，对不起，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陈月乍一听到，眼圈泛红，说道：“你晓得啦。”

李长风点点头。

陈月拍拍他的头，笑着道：“没事，我晓得你不会走。”

李长风抬起头，自下而上地看着陈月，郑重地说道：“阿月，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任何人事都不能跟你相提并论。”

陈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晓得了，快吃饭。”

李长风接过筷子，低头喝了一口粥，夹起一块鸡蛋饼，咬了一大口，陈月捧着竹杯坐在一旁陪着他。

李长风吞咽后道：“我把老马还给他们了，咱家以后没有马了。”

陈月惊讶：“那你怎么回来的？”

李长风说：“福年酒楼陈掌柜借的马，明日还回去。”

陈月点头：“那就好，得谢谢人家，家里没有马就没有呗，明年咱们买个骡车，也安心。”

李长风表示赞同，快速吃完，陈月洗了碗。两人洗漱后，泡了脚，热水里加了艾草，全身热呼呼地躺床上休息。

翌日，李长风去给陈掌柜还马，陈月让他带上那只风干兔，作为谢礼。

到了福年酒楼，将马儿缰绳交给小厮，对陈掌柜抱拳道谢，递上风干兔，道：“內子自己做的风干兔，她说用辣椒煸炒，或者酱烧，风味独特，请陈掌柜尝尝。”

陈掌柜笑着接过：“替我谢谢弟妹。”

李长风摆手，与他告辞，往镇门口走去。

陈掌柜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