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草长莺飞，大凉村开始忙碌一年一度的春耕。

前几日，陈父跟村里帮人耕地的冯金宝打过招呼，请他在家里忙完之后帮忙耕地。

往年陈家的地都是陈父陈母手动翻耕，费力又费时，今年家里情况好点，加上李长风那边也买了地，陈父想着请人帮忙一起给弄好。

冯金宝家是村中为数不多有牛的人家，家中田地不多，家里就一个女儿，人口简单，经常帮人耕地赚点生计。

耕地一般一亩地收价十文到三十文不等。冯金宝为人忠厚，耕地细致，不用主家提供吃食，他耕一亩地收十五文。

陈家七亩地，加上李长风年前买的八亩地，一共十五亩地，陈父跟冯金宝说好一起二百二十文。

陈月觉得这钱花得值当，说这钱他们来出，陈父没答应。

清晨，天空还泛着青色，风里带着一丝凉气。

冯金宝叩响陈家大门，他估摸着十五亩地耕完要两三天，后面还排着其他家，想着还是赶早的好。

陈父一早就在院中候着，都是村里乡亲，笑着问候：“吃早饭了没？”

“吃过了，直接去地里。”

陈家的七亩地是五亩水田与两亩旱地，不在一起，约莫一掌茶的距离。

地里前两天下过肥，用稀释后的粪水、新鲜草叶子及筛过的细土沤出来的。这法子是陈月说的，说是在镇上听到的。

以前陈家施肥是直接挑粪水撒地里，陈父想这新法子用的东西对土地没什么伤害，打算试一试，不过第一次量不敢放多。

冯金宝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到了地里便牵牛套犁，勤勤恳恳地耕地，陈父跟在后面捡被翻出来的老根杂草，扔到田埂上曝晒。

陈月刚把午饭做好，冯金宝女儿冯巧儿敲响了门，她给她阿爹送饭，不知道陈家地在哪，喊着陈月一起。

“你进来坐下，我阿爹也在地里，我盛点饭菜同你一道去。”

“哎”，巧儿笑着应道。

陈月转身进厨房，揭开煮着糙米饭的锅，饭上蒸着几块腊肉，一块足有四指宽半厘米厚，肥瘦相间，阿娘腌得腊肉蒸出来香味着实浓郁。

昨日听李长风说他今日也在地里施肥，陈月便说要给他送饭。

用两个大碗装了满满的糙米饭，分别夹了一块腊肉，又放上酱烧萝卜，还有用香油、醋加盐凉拌的荠菜。

荠菜是前几日地里未施肥那会儿采的，春日里荠菜鲜嫩可口，稍微加点调料就是一道美味。

陈月又拿了两个水囊装上凉白开，凉白开里面加了薄荷，喝起来清爽解渴。

出来问道：“巧儿，可给你阿爹带水了，我家有凉白开，给你装点？”

巧儿笑着道：“带了，我阿娘都给装好了。”

两人一同去了地里，站在田埂上看见陈父与冯金宝在地里耕作的身影，巧儿大声喊道：“阿爹，吃饭了。”

冯金宝高声应着，拿了一把草喂牛，又给牛倒了点水，才去田埂上吃饭。

两家菜色差不多，冯家也烧了肉，地里干活有牛也得使力气，需要油水。

陈月跟陈父打了声招呼，去给李长风送饭。

到了地里，见李长风正抱着桶撒肥，脸上蒙着布巾，这个时间点地里没人，陈月觉得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好似就他一个人，远远看去既渺小又孤独。

“长风，来吃饭了”，陈月压下心中情绪喊道。

李长风听见回头，向她招了招手，放下手里的木桶，边摘下布巾边向陈月走来，笑着说：“来啦，还不饿。”

陈月打开他之前的水囊，摇了摇，剩余的水倒出来让他洗手，将家里带过来的水囊打开递给他，“喝口水，加了薄荷。”

李长风痛快地喝了一大口，放下水囊，接过陈月递过来的碗和筷子。一接到手上，他就察觉到了重量，问道：“你吃了嘛？”

得到肯定的回答，李长风埋头吃了起来。咬一口腊肉，在嘴里滋滋冒油，紧扒两口饭，再吃一口脆嫩爽口的荠菜，香得停不下来。

“慢点”，这人刚说不饿，转眼就狼吞虎咽，“荠菜好吃嘛？”

见李长风点点头，陈月继续说道：“这个季节野菜很鲜嫩，明日我上山再多采点。”

“那我陪你一起去”，李长风抬起头回道。

“不了，地里施肥要紧”，陈月托腮想了想道。

“能干完。”

“那下午我跟你一起施肥，明早我俩一起上山，估摸着明天下午就能过来耕地。”

“行”，有媳妇陪着干活，李长风觉得劲头更足。

见李长风吃完，陈月收拾碗筷，让他坐在田埂上休息会儿，自己先回家跟阿娘说一声就来。

陈月赶回家，迅速扒了一碗饭，跟陈母打了声招呼，带上布巾赶到地里。两个人干活比一个人快，也不孤单。

当火红色的天空逐渐变成黛色时，两人将将施完肥。

陈月直起身，在暮光中闭上眼，感受三月里带着微微凉意的晚风，回头看了一眼李长风，恰好他也抬头看向她，两人相视一笑。

隔日两人起早上山，等太阳快出来时，已经摘了不少香椿、荠菜以及枸杞苗，又跑去竹林挖了不少春笋。今日李长风在，可以多挖点。

上山时李长风还带了弓箭，在陈月挖春笋的那会儿，他去附近转转，回来时手上拎着一只肥兔子，手臂里还抱着两只小的。

陈月起身开心地接过一只小兔子，摸了摸它的兔耳朵，边摸边瞅着李长风手里的肥兔子，这可值一百来文呐。

今日收获颇丰，陈月笑眯了眼。

下山时遇见李德胜家的和她儿媳，两人瞟到李长风手里拎着的兔子，肩上背着快要溢出来的竹篓，那叫一个眼红，说话酸里酸气：“哼，大凉山都要被某些人搬空了。”

李长风冷着一张脸走在陈月身旁，陈月既没搭腔也没停留，只是转头对着李长风翻白眼，逗得李长风勾了勾嘴角，两人相携往山下走去。

李德胜家的气得直跺脚，对着儿媳咆哮道：“瞅啥，还不去挖菜，都给别人挖了，吃屁。”

回到家中，听阿娘说阿爹已经带着金宝叔去长风家地里了，李长风放下东西赶过去。

陈月将小兔子递给陈阳，并告诉陈阳这两只小兔子以后归他养，陈阳开心地围着陈月蹦蹦跳跳。

“阿娘，今日野菜采摘得多，匀一些出来合着那只兔子我一起带去镇上卖掉。”

见陈母点头，陈月又说：“阿娘，中午我没赶回来的话，你记得让陈阳去给阿爹和长风送饭哈。”

“晓得了。”

陈月到镇上后直接去了菜市，找到管事交了两文钱摊位费，蹲下摆好野菜，撒点水，更显得翠绿鲜嫩。

菜市里人来人往，陈月一开始喊不出口，后来见旁边人都在吆喝，也就没了顾忌，吆喝着：“卖野菜咧，鲜嫩的野菜......”

“婶子，看看野菜，可新鲜的咧。”

一位胖胖的妇人拎着篮子弯腰查看，“怎么卖的？”

“八文一斤，早上刚上山摘的，都是头茬的。”

“给我来一斤枸杞苗，再来一斤香椿。”

“好咧。”

陈月向隔壁卖鸡蛋的阿爷借了称，麻溜地称好装好递给妇人，“婶子，枸杞苗配鸡蛋花，加点猪油做成汤，最是鲜美不过。”

妇人想着也对，点了点头，从旁边阿爷那里买了十来个鸡蛋，笑呵呵地走了。

又来一位圆乎乎的中年汉子，衣裳看起来价格不菲，“姑娘，这兔子怎么卖？”

“要一百二十五文，这只肥兔子早上刚打到，春日里的第一只野味。”

“便宜点？”

“你掂掂重量，可肥咧。”

那汉子接过掂了掂，左瞧瞧右瞧瞧，“一百二十文呗。”

陈月点头，接过钱数了数，放进贴身的布袋里，继续吆喝着卖野菜。

巳时未到，陈月的野菜就已经卖完了，春日里野菜是紧俏货，都想尝口鲜，总共卖了一百八十四文。

临走前陈月给了旁边卖鸡蛋的阿爷两文钱，作为借称的酬谢。阿爷推脱不要，因为陈月帮他推销了鸡蛋。陈月将两文钱放入阿爷手里，快速钻入人群。

每到清明时节，总是细雨纷纷，天地似乎都感受到了这股忧伤的情愫，借由细雨表达哀思。

前两日，陈父与李长风商议，节前将两家秧苗都插好，后面开始找人起房子。一家五口人，十亩稻田，即便陈阳还小，两日也能插完。

今日先从陈家这边地开始，陈母在育苗地那边捆秧苗，陈父挑着捆好的秧苗往稻田里抛撒，陈月与李长风带着陈阳开始插秧。

稻田里水冰冰凉凉的，脚刚入水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好在开始弯腰劳作后渐渐热了起来。

午初时分，陈月赶回家做饭，家里还有一块肉没吃完，已经放有两日了，今日和辣椒一起炒掉。

昨日买的豆腐还剩一块，做个酱烧豆腐，再去后院摘个菜瓜、一把小青菜做个凉拌菜瓜和青菜汤。

想好菜单，陈月开始洗洗切切，时间虽然匆忙但人有条理，做起来就不耽误时间。

热锅放入切好的猪肉片，煸出猪油，盛出多余的猪油倒入猪油罐中，再下入辣椒，淋入酱油，加一点糖和醋，最后撒盐出锅，一道又香又辣的辣椒肉片做好了。

就着炒辣椒的热锅挖一小勺猪油放进去，加入一勺大酱炒香，倒入一碗开水，放入豆腐块，稍微翻动，盖上锅盖焖煮。

焖豆腐期间拍了蒜泥，做好了凉拌菜瓜，淋了一点香油，陈月浅尝一口，入味又清爽。

酱烧豆腐出锅前撒上蒜叶和花椒粉，倒水刷锅加入开水，开锅放入小青菜，淋入鸡蛋液，加盐和一小勺猪油，青菜鸡蛋汤简简单单成了。

三菜一汤一气呵成，做完不到两刻钟，调好饭锅灶膛里的柴火，匆匆赶去地里喊几人回来吃饭。

一上午的劳作，所有人都饥肠辘辘，闷头吃饭没有言语，连辣椒炒肉盘子里余下的酱汁都被李长风用来拌饭，三菜一汤吃得光光。

饭后，陈父他们休息了一刻钟就赶去地里，陈月在家里将碗筷收拾好，又将晚上要吃的面条做出来，洒上干面粉，盖上布巾，这样晚上回来可以直接煮。

赶到地里又是忙碌一下午，直起身，看着一家人一天的劳动成果，心里满胀胀的。

天将黑未黑时分，阿爹让他们三个先回去洗洗做饭，他和阿娘来收尾。陈月看着还剩一点的稻田点了点头。

三人挽着裤脚，拎着草鞋，往家里走去，呼吸里是带着细雨的微凉空气，沁人心脾。

到家快速烧了热水，三人轮流洗漱。

陈月先洗漱完，进厨房忙碌，给阿娘他们备好足够的热水，然后另起锅烧了热油，浇入加了辣椒粉的碗里，继续往碗里加入盐、酱油、醋、花椒粉和一点点的糖，面条调味汁就做好了。

李长风洗完过来帮陈月烧火，一进厨房闻到一股辣辣的香味，问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做了辣椒油，等会浇在面上，有滋有味”，陈月笑着回道。

李长风点点头，继续烧火，陈月绕到灶后，依着他坐下，说道：“明日那边地也能插完，后日去镇上买壶酒，再买点糕点，大后日春祭，我陪你一起上山看看爹娘。”

李长风揽过她的肩膀，在她耳旁蹭了蹭，头埋进她的肩窝里，轻声嗯了一声。

陈月左手绕过他腋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安抚。

这一方小天地里，此时是属于他们二人的小世界，绵绵细雨都被挡在世界外面。

阿爹他们回来洗漱完，陈月掐着点将面条煮好，根据每个人的口味加了辣椒油，鲜香麻辣的青菜面，一碗下肚，都能微微出汗。

两块地秧苗都插完后，李长风牵着马，想带陈月一起去镇上，陈月上前摸了摸老马的头，它很有灵性地蹭了蹭陈月的手，陈月感觉到它确实老了，不想加重它的负担，并让李长风一个人去。

春祭这日，细雨未停。

大凉山靠近村子这面的北坡上，葬着村里已逝的人。

李长风牵着陈月的手，两人沿着小径，拾级而上。

陈月沿途采了一束好看的野花，用草藤系好，拿在手里。

在一棵大榕树下，看见了李富山夫妻的墓。

李长风拉着陈月在墓前跪下，陈月将花束放在墓前，两人一起清理了墓前生出来的杂草，摆好酒，放好糕点。

李长风哑着声道：“阿爹，阿娘，来看你们了。”

沉默了片刻，又说道：“这次我不是一个人，我带了阿月过来，她是我媳妇，你们的儿媳，她很好。”

陈月听着他低声诉说，眼眶渐渐湿润，开口带着哭音道：“阿爹，阿娘，第一次和长风过来，以后都会陪着长风一起来看你们，你们在九泉之下要好好的。”

哽咽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们放心，我们会相互照顾，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陈月说完磕了头，起身走到离这边稍远的一块石头旁坐下，静静地等着李长风。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是清明。

大凉山在这场清明的细雨中，更显得郁郁葱葱，焕发着勃勃生机。